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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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我再次赤着脚向木山家走去,希望这一次能见到木山。

我一心想走出村子去城里,不记得多少次来找过木山。木山是我最要好的伙伴,也是唯一有可能带我离开村子去城里的人。

木山的二叔在城里工作,木山时常去城里找他二叔,希望能找到工作。

木山家的门敞开着。我一阵激动:是木山回来了吧。

我赶紧走过去,果然看到木山从屋里跑出来:

木山剃了平头,穿着花褂子和萝卜裤,十分流行,他脚上蹬着男士高跟尖头黑皮鞋,看上去和我一般高了。

木山见到我,笑着说:“我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你了。”

我有点难为情地问:“你怎么听出是我的脚步声。”

“赤脚和穿鞋的脚,走路的声音不一样。”

木山说完,本来笑着的脸瞬间停止了笑。

我并没有在意木山变化的表情,看着木山这副打扮,羡慕不已。

木山却故意露出牙齿问:“我的牙白不白?”

木山白得发亮的牙,就像白珍珠一样。

我好奇地问:“城里人的牙,比你的牙还白吧?”

木山笑着说:“所以,我一天洗三次牙。”

我也想一天洗三次牙,但在村里显然是行不通,赶忙问:“你二叔有没有好消息?”

木山笑而不答,忽然想起什么,说:“我见到了桂香。”

桂香是我们小学二年级的同学,她二年级没有读完就去了沙洲帮亲戚带孩子。我和桂香一直没有见过面,脑海里还是桂香二年级的样子:

桂香脸上总是露着甜甜的笑意,像是在说话一样,脸蛋上随之显现出小酒窝,就像一朵荷花那样可爱。桂香见我直直地看着她,害羞地转过头去。这时脑后的一对小辫子展现到我眼前,小辫子辫得很好看,尤其是末端用红毛线一轮又一轮地缠着,漂亮极了。我很想伸手去触摸,但又不敢。那时想等长大以后娶她做新娘子。

“她在城里干什么?”

我赶紧问,迫切想知道桂香的消息。

木山笑着说:“棉纺厂上班。”

我听了非常高兴,连忙对木山说:“我们也去城里去上班吧?”

木山却摇摇头说:“当临时工怎么都转不了正式工,混几年还是要回到村里。”

我指着赤着的脚给木山看,请求的口气说:“我不想干几年,干一个月都行,我拿到工资买双鞋穿。”

木山一愣,这才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牛皮纸信封,上面一行宋体铅印字:沙洲防护用品厂。我无比激动地笑起来:“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木山却摇摇头说,“这个厂不好,我劝你不要进。”

我一愣,赶紧问:“怎么不好啦?”

“没听说过这厂,肯定不好。”

木山一本正经地说。

我连忙问:“哪些厂好呢?”

木山一本正经地说:“沙洲日化,那才是好厂。”

我笑了,问:“你说的就是电视上打广告的‘活力28,沙洲日化’?”

木山不好意思的笑着点头。

我摇了摇头,小声问:“那样的好厂我们能进得去吗?”

木山摇摇头:“进不去啊。”

我劝慰木山说:“那我们就进防护用品厂。”

木山一个劲摆手:“我不去,要去你去。”

我顿时万念俱灰,心想,我都没有去过沙洲。想到这里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赤脚:虽然是春天,但赤着的脚冻得通红。我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想买一双鞋子。”

木山的目光也落到我的赤脚上,但很快就转向别处。

我问:“你在看什么?”

木山轻轻地摇头,没有说话。

我顺着木山的眼光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当我回转头发现木山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你怎么啦?”

我问。

木山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眼睛里进灰了。”

此时,风平浪静,怎么会进灰呢。

我想,一定是木山看着我可怜流泪了。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为了不想让木山看到流泪的眼睛,迅速扭转过脸去,对着我吼道:“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贫困的家去沙洲,去沙洲就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真想去?”

“真想。”

木山摇摇头,很无奈地对我说:“我带你进厂吧。”

我激动地跳起来,嚷道:“说好了的啊,你带我去沙洲啊。”

木山一个劲笑着点头。于是,我急急忙忙回家收拾了被子行李:

首先拿起书桌上的几本小说,日记本,几摞稿子,钢笔和墨水也一并装入蛇皮袋,然后装入棉絮被单和被子,还有平常穿的衣服,用一根绳子扎紧口袋。

当我扛着蛇皮袋,回望陪伴我十几年的老屋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虽然很多时候都想离开老屋,但真到要离开的时刻却又十分的不舍。

我想,蛇皮袋里装着我所有的财产,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我走出门时,看到我哥晒在屋檐下的解放鞋。我犹豫了片刻,立马就穿在脚上;然后急冲冲赶到木山家里。

木山在门口抽着烟等我,他跟前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编织袋。

“怎么啦?”

木山看着我慌张的样子问。

我不好意思地抬起脚,幸福而激动地说:“我穿的我哥的解放鞋。”

木山也有点难为情地笑了,他转身锁好大门,把钥匙放到屋檐下的一只鞋子里。

我深刻地感受到穿上鞋的幸福。那种幸福只有长期没有鞋穿的人才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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