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树要皮人要脸，卖掉地筹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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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谷成见他说得坚决。也不想再多耽搁，二人道别，各奔路程。

秋谷成身无分文，一路乞讨，走了二天一宿，半晌午的时候,失魂落魄回到了明官店村。他没敢回家，先来到东家王耀庭家，一进院门，他就喊道：东家，东家，

听到他的声音，先是厨妈李大脚出来，一看他这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吓一跳，问：哟，二兄弟，你咋成了这样子？

秋谷成顾不上回她，只是问：东家在不在？

李大脚边说在边赶在他前面往正堂里走，迎面碰上闻声出来的东家王耀庭，他奇怪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秋谷成掉下泪来说：东家，遇到劫匪了，货和车都被抢走了。

王耀庭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曾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五期学生，跟溥作义将军是同期同学。在讨袁作战中受了伤，就脱下军装，解甲归田。由于是行伍出身，又是带枪回村，远近无人敢惹。现在突然听到秋谷成回来说，货和车都被抢了，他没有显得惊慌失措，他问：被抢走了，被谁抢走的？

秋谷成就把当天发生事说了一遍。听秋谷成说完，王耀庭骂道：真是二个废物。走的时候不是跟你们交待过吗？天黑就住店，酒和肉不要贪。这下可好了，为了一口猫尿，把二车货还有二匹青口的骡子也弄没了，你说怎么办？你先回去想想怎么办吧，头走的时候我给你说好了，顺顺当当回来，脚钱我不亏待你和来福，可连货带车你们都给我弄丢了，我的损失怎么补偿，滚吧，三天内给我一个说法。

秋谷成不敢再辩，只好先返回自家中。走进自家院子，媳妇见他回来先是一喜，又是一愣。见秋谷成土头灰脸，甚是狼狈，连问：你这是怎么了？

秋谷成走进屋里，鞋也没脱，仰面躺到炕上，喃喃自语：这可要了命了，这可要了命了

媳妇慌得问，到底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秋谷成断断续续把经过又讲了一遍。媳妇也傻了眼，哭道：王家让咱们赔，咱们咋能赔得起。

媳妇想起，秋谷成二天来还没吃过一顿饱饭，收起泪水，赶紧去给他做饭，没心思做饭，只好熬了半锅糊糊，又热了几个菜窝头，端了来，秋谷成说：不想吃，媳妇说：能吃多少算多少吧，秋谷成其实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唤，拿过一个窝窝啃了几口，发起呆。媳妇搂着二岁的儿子秋天泽，只顾在一旁抹泪，也没有什么主意可想。

第三天头上，仍是一筹莫展的秋谷成不敢不去王耀庭家听话。来到王耀庭家中，王耀庭正在院子里纳凉。见秋谷成进来，抬了下眼皮，没有吭声。秋谷成招呼一声：东家。

王耀庭嗯了一声问：想好没有，怎么赔？

秋谷成硬着头皮说：乡里乡亲，不看憎面看佛面，看在俺屋里头的跟您外娚侄媳都是亲姊妹的面上，请你多照顾照顾。

王耀庭说：看在这层关系上，我也不说什么，走的时候，你也知道，你车上装的都是什么，我这里也有底账，你的那份底账由你和来福那小子保管，叫占魁跟你对对。

东家说的占魁是他的三儿子。

站在一旁的占魁早就等候在一边，见王耀庭说了话，他打开账本说：你那一车上装的是枳实、川芎、木香、甲片、广角、槟榔片各50斤，还有蝎干10斤、蟾酥5斤….共计850斤，大棕骡是二岁半的牙口，大车一架，连药带车接市价一共值300现洋。

秋谷成说：话是这么说，连车带货值300大洋，我也同意，但我只是承担个脚力，不承担镖师的活计。再说，路上一切都听你家长工来福安排，东家你也应承过我，来回一趟，脚费5个大洋，这5个大洋驱匪逐盗，请一个镖师也远远不够呀，你说是不是？

王耀庭怒道：嗨哟，憋了三天，想了这么个说辞来对付我，还真没看出你秋谷成这二下子，我付你5个大洋的脚钱，难道遭了水淹火烧盗抢，都跟你没关吗？那我还要你去干啥，请条狗去，还能咬对方一口呢。

秋谷成说：东家，咱们这是以事说事，你怎么把人跟狗比呢？

王耀庭说：我看你连狗都不如。

秋谷成噎得满脸通红，也不敢发作，

看到秋谷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王耀庭继续说：你也不要再啰嗦，我给你二条道，要不你把丢失的货如数交回来，要不，你就赔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到哪里都是这个理，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还有一条道，没有钱，你还有地呀。你走吧。到底怎么赔我，再容你三天时间，我要你个准信，要不咱们就到县府打官司评理。

秋谷成一闻此言，连忙哀求：伯呀，你宽容宽容，我种的地，有了收成，除了留点口粮，以后全赔你，还不行吗？

王耀庭不耐烦地说：我宽容你，谁宽容我，我不仅要退彰德府那边的定金，还要赔人家损失。你的收成除了交租，啥时能还清100大洋。我这已经仁至义尽了，要不是看在本乡本土的关系，见不着来福面，起码你要全价赔付300大洋。现在我担100大洋，下剩200大洋，你和来福各担一半，你那一份是100大洋，来福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家不是还有牛吗，三天内见不着他，他家有啥算啥，反正必须抵够他欠我的钱。我这还不公平吗，我再宽容，总不能把家产都给你吧？

看到再说无用，秋谷成羞愤地离开王家大院。回到自家时，媳妇左丘氏正在等着他回来，一见秋谷成脸色，知道没有好结果。还是大着胆子问:说得怎么样?

秋谷成告诉她：100大洋,让咱们三天内凑齐。

媳妇慌神道：这不是要人命啊，咱们怎么凑这100大洋？

秋谷成说：唉，都怪我，当初要是不答应他跑这趟脚就好了。欠债还钱，欠人还命，罢了，祖上家业要毁在我这不肖子孙手上了。丢了人家的货，只能怨咱自己倒霉，赔吧。

听闻此话，左丘氏猜到秋谷成的意思，呜呜哭道：你就是把7亩地都卖给他，也不够呀，

秋谷成把碗一摔，吼道：我再豁出去收成全给他，补足这个窟隆再说。

啪的一声，粗瓷碗摔得粉碎，吓得他的小儿子秋天泽跑到妈妈的怀中。

秋谷成进到里屋，拎过一把锄头，在炕边地上刨起来，不一会，刨出一个罐子，打开罐子，掏出一张地契。正待出屋，媳妇拦住他：他爹，你把地卖了，咱们往后怎么活？

秋谷成叹道：走一步说一步吧，先把眼下坎过去再说，我总不能让人戳秋家脊梁骨，说咱们赖账不还吧，那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活下去，要是闹到县衙，各说各的理，可谁信咱的理，自古谁势大谁就有理。

说完此番话，秋谷成一狠心，走出院子，先去找村小学找邵先生。刚才他也合计好了，卖这7亩地还账，在这个村里，除了王耀庭家，也只有李文瑞家有这个实力。当初王耀庭故意把21亩地租给他时，正好是挨着他7亩地，秋谷成知道，王耀庭对他这7亩地垂涎已久。实际上，秋谷成租王耀庭家的这21亩地，再早些年，也还是秋谷成家的，只是10年前发生的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这个村子离大沙河太近，还是大沙河的一个渡口，首先遭了秧。大水冲走了秋谷成的父母和大哥，也冲没了父母留下的房屋，不过就在他扒在一颗树上等待水落时，看到抱着一根房梁被上游水冲来的左丘氏，他跳入水中，把左丘氏拉到树上，这样，待水退去后，秋谷成卖掉了21亩地，葬了父母大哥，盖了一个院落，娶了左丘氏，这一对夫妻也算得上患难之交。

秋谷成心里明白，自己怀里揣着的7亩地的地契，加上早先已卖给王家的21亩地，是一整块大地，如果要卖地，当然王家愿意买下来。但想一想，把自己逼到卖地这份上的祸根正是王家，所以再让自己把地卖给他，让他趁火打劫成功，自己心里一百个不甘心，再者，王家的狠毒劲头他也清楚得很，这个当头去找他卖地，他也不肯出合适的价。所以不管什么事，能躲他远点还是躲他远点为好。而李文瑞家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这家口碑也一向不错。所以他先来到村里私塾教书的邵先生门前，邵先生正在教课，看到平时从不到私塾的秋谷成来此，呆呆地站在他的门前发愣，他感到有事，就停下讲课，走出屋子，问：二兄弟，你找我吗？

秋谷成说：是，耽误你了，我想等你下课商量点事，

邵先生说：不碍事，你说吧，

秋谷成说：我刚刚遭了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邵先生说：我听说了，都在传你给王家跑脚，道上被土匪抢了，

秋谷成说：是啊，为这事，东家让我赔100大洋，把我们全家卖了，也值不了那价，所以我想把我那7亩地卖了，想托你抽空去问问文瑞大叔家，能不能买下我这7亩地。我只要200大洋

邵先生一听事关重大，就劝他：土地是庄稼人的命，你和王家商量一下，缓一缓，或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再说，那怎么能让你赔呀？

秋谷成说：去哪说理呀，在咱村里，他家说的就是理呀。我只好先把他的账还上再说

邵先生一想，说别的也没用，也知道秋谷成斗不过王家，就说：那行，我现在就去李家给你问问，你等我话吧。

受了秋谷成之托，邵先生让学堂里的孩子们自学，自己赶紧来到李家宅院，见到李家主人开门见山就问：文瑞老兄，二成子急着筹钱，托我来问问您，能不能买下他的那7亩地。

李文瑞听闻此话，也知其中原因，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秋谷成遭匪的事，村里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也瞒不了李文瑞。他说：要是二成子没有遭这事，我或许能答应，他现在急着还钱，我要是买下他的地，那不是趁火打劫，乘人之危吗？再说，他的地紧挨着耀庭的地，为啥他不找王家买下他的地？

邵先生不愿说三道四，但又不得不说：这个，我也没多问，人之常情，谁卖东西，不想找个出价高的呀，他想卖给你，说明他觉得你比别人大度。有钱难买人愿意，他自己的地，愿意卖给谁，那是他的自由，天王老子也不好干涉，看他火急火燎求我来找你，你要是能要那地的话，实际上是帮他过难关呀，哪能是趁人之危。

李文瑞说：他想卖多少钱，他欠王家多少钱？

邵先生告诉李文瑞：他必须还王家200大洋，

李文瑞一听摇摇头说：我已劝过王家，本乡本土，何苦如此，他不听，他说让谷成还100大洋，另100大洋让来福家还，还要牵走他家的牛抵账。谷成就是卖地，也用不着都卖了呀。他不就是还100大洋吗？

邵先生说：谷成也是豁出去了，他说，反正也是卖地，还100也是还，还200也是还，他说他秋家上辈人就说过，不能学曹操，秋家历代都是宁让人负我，不要我负人家。既然他这趟跟来福出的门，事先俩人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遭了难，来福有家难回。他把地全卖了，凑够200大洋，替来福还上，一则，免了王家去来福家牵牛抵债，给来福家留条活路，二则，来福现在吓得不敢回家，这样替他把债还上，以后找找他，托人给他捎个信，告诉他账已替他还上，不用离乡背进，丢下家人不管，让他放心回家就是。

李文瑞一听邵先生说完，感慨道：这小子自己大难临头，还想着解别人难，仗义，仗义，秋家几代人在咱村里，一直就是这样仗义，就冲着他宁肯卖地，也不愿让来福流离失所，我佩服他的骨气，你告诉他，我出200大洋，只要他5亩地，让他留下2亩地，也留个祖上的想头吧。听我上辈人说，他们秋家是有恩于我们李家的，早前个，这里因为连年的战争，瘟疫、水患、虫灾，早都没了人烟，朝庭就从洪桐召集咱们山西人口往这里迁移。最早来的户到这里一看全是无主的地，喜疯了，乐傻了。胆大的就跑马圈地，秋家祖上胆小不敢跑马圈地，却也壮着胆子占了百十多亩地。等我们祖上迁到这里时，甭说好地，孬地也所剩无几了。他们秋家祖上念在都是山西人的份上，就匀给我家祖上几十亩地，秋家说他们人口都算上，也种不下这么多地，与其荒着，不如让我们祖上有个落脚之地。这事让我祖上念了他家多少代的好，虽说我们祖上早已还了他家这个情，而且时间久远，但在我心里一直留有这个记想，现在他落了难，也算是我再还他一个情罢了，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去跟他说清楚，留下的2亩地，是他和王家搭界的那部分。

邵先生大为感动，也明白李文瑞的意思，不仅是为了给秋谷成留个活路，也为了用这二亩地把王、李二家的地隔开。立马说：我替谷成大兄弟谢谢你了，此番仁义之举让乡邻得知，又多了一份对您的敬仰。

李文瑞说：谢什么呀，想一想，咱们这村的人，倒推500年，哪一家不是从山西洪桐迁移过来的山里人。再数一数，方圆9镇36村，哪一村不跟咱村一样都是从山西过来在土地上讨生活的呀，人活着，为了什么，势再大，也不能忘了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做人原则，

邵先生说：正是正是，你说得对极了，我教了一辈子书，方圆几十里，有几个象你老这样知书达礼的，得了，我先把你的好消息告诉二成兄弟，让他放放心。

李文瑞说：好吧，那你就去忙吧。

邵先生为自己如此顺利地撮和成这么一桩交易而感到欣慰，他一时忘却秋谷成为即将失去老辈留下的土地而割肉般的心痛，只顾沉浸在能够帮秋谷成缓解眼前困难的宽慰之中。走进秋谷成的院子，显得破败而沉寂。他叫道：大兄弟，大兄弟，

听到邵先生的叫声，秋谷成先迎出来，身后跟着怀抱儿子的媳妇左丘氏。夫妻二人面如死灰，尤其是秋谷成媳妇双眼肿涨通红。邵先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做成一桩悲喜交加的交易。他无奈地对秋谷成说：我跟李家说好了，人家可并不是十分愿意要你的地，不是说你的地不好，而是不忍落井下石。我说这是帮你脱困解难，他才勉强同意，李家还真是讲良心，他说，留下你跟王家接壤的2亩地他不要，让你有个活头。他只要另外5亩地，仍按200大洋给你。你要是觉得合适，就做成这笔买卖。

秋谷成绝望的心情获得几许希望，他说：这次真是多亏了邵老先生的撮合，也多亏李家仗义。我不识字，你就帮我到底，写一份卖地契约吧。

邵先生说：好吧，不过你先别急着把地契拿过去，李家宅里也没有那么多现成的大洋，我先去给他说一声，这笔买卖就这么定了，他这就去县城拿银票兑大洋，趁这功夫，我去给你拟一份契约，然后按规矩，找几个中人当见证人。你们双方钱和地交接清，在契约上签字画押，这事就完了。

秋谷成说：好好，一切听你安排吧。

这边邵先生又跑到李家说定此事，李文瑞说：这样吧，我这里笔纸现成，给你备上茶，我拟契约，你只替秋谷成另拟一份他与王家钱债二清的文书就行了，趁这功夫，让李兆去叫上谷成陪他把大洋兑回来备上，你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