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宫苑深深

就在度秒如年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时，这天一早和教仪嬷嬷一同来的却多了一位宫中的内官。每日陪着两个女孩候着教仪嬷嬷的姑姑一听传话的小厮所报的来人名讳，立即安排了府内的总管先出门迎接，吩咐众人整装至大堂候着。

“见过公主、福晋、郡主。”

“丁公公辛苦了，不知今日您亲自来是何事。”

“奴才是来传皇后娘娘口谕。”

一听到此，乌日娜心中一慌，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带着众人忙跪下接口谕。

“奉皇后娘娘口谕，着正白旗都统福晋乌日娜陪同土谢图汗部查干哈丝公主进宫一见。”

乌日娜心中没底，忙谢恩起身相问。

“福晋不必多虑，前年皇后娘娘见过公主后，对公主颇感亲切，前日听到公主已到京，甚是想念，故令奴才来传公主进宫一见。”

乌日娜听了这番解释，虽有疑虑，算是放下心来。

“公主初来京城，许多规矩尚未学全，怕是会失礼于娘娘前，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福晋不必担忧，皇后娘娘已想到了这个，所以才让福晋陪着进宫的。明日一早还请福晋带公主准时进宫。”

皇后召见不是小事，送走内官后，乌日娜特别请两位嬷嬷给朵儿两人着重说说宫中礼仪。朵儿和娜仁托娅跟着教仪嬷嬷去后，乌日娜便着手准备起来。心下没底，她还遣人到军中给都统送信。

晚饭前，都统竟带着送信人一同回来了。这是朵儿第一次和这个姑父一同见面吃饭，饭毕四人到偏厅，富察•荣安才认真打量起两个女孩来。期间所问所答，娜仁托娅应答得体，荣安心中略宽慰，算是福晋这边尽责到位了。但朵儿就显得随性些，荣安心中有些忐忑起来，朵儿虽不必选秀，但明日毕竟是进宫面见皇后，行事如此随性，若是有所纰漏，皇后怪罪他们监教不周如何是好。可朵儿又是草原一部公主，年纪尚小，要教导的话重不得轻不得，实在让人头疼。斟酌再三，他还是没有开口教导，待两个孩子走后才和福晋商量。

“明日进宫之事可都准备妥当了？”

“老爷您放心，我都照着我每年进宫的惯例备了一套，为免有什么纰漏，白日里还请教了宫里的嬷嬷。”

“你办事我自是放心，可我看着朵儿年岁小，来京时日又短，就怕在规矩上出什么岔子。想起从前你初来京城，也是花了许多时间方能适应。”

“老爷怎么还记得我当年的那些窘事。”

乌日娜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荣安轻拍了拍乌日娜的手，似乎想起从前的事情心情颇为愉快。

“哪里是什么窘事，我就喜欢那时候你无拘无束的样子。”

乌日娜的脸红了红，嗔道：“都一把年纪了。”

接着忙转移话题：“朵儿进宫的事，老爷也不必过于担心，那日传令的内官说了一件事，说是前年皇上至草原几部巡防时，皇后娘娘曾见过朵儿，我特别问了朵儿，说是确有此事。我依稀记着从前嫂子似乎提过与娘娘有旧，想必此次去不会有什么大事，皇后应该也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听福晋如此说，荣安才放下心来。

红顶花梨马车沿着红色的宫墙一路向北绕到了北外宫门口，引路的内监一早便已候在那儿了。见了都统府的马车忙上前问候，而后上了车，待往前行到第二道门后，才下车掀了车帘子请乌日娜和朵儿下车。

“公主、福晋，自这道门起就要步行了，还请两位下车。”

“有劳公公了。”

朵儿抬头沿着红墙往上看去，十丈高的三层门楼，白玉栏杆和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然而直到她的小下巴抬到了水平线上，她才勉强看到了门楼顶沿外的蓝天。她小声感叹道：“还是蓝色的天看着舒服。”

周围极静，此时不是出入宫门的繁忙时刻，除了不远处守门侍卫来回踱步时，身上甲衣发出的窸窣声和横扫过宫门前的风声外，别无它响。因此，朵儿的小声嘟囔还是被耳尖的小内监听到了。

“公主、福晋，自进门后，若不是行礼请安或是回话，切勿大声说话。”

“多谢公公提醒，我们必当谨言慎行。”

乌日娜原本没在意，这个小內监的出言警示让她的心提了起来，忙回头看了看一旁的朵儿，只见她乖顺地应了话，心里才稍有缓和。

沿着第二道宫门进去，再进了第三道门，便是进到了御花园。朵儿没想到，在这高墙围着的地方，竟还有这样绿翠异景，此处亭台楼阁、山石流水，既有北方林木的气派，也有未曾见过的秀气婉约，这些都是在家乡没有的。朵儿看着新奇，便四下张望。

乌日娜看她如此，心下着急，忙靠近拉了拉她的衣袖，给她使眼色。朵儿才回过神来收敛自己，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好奇地转悠。

沿着花园向南，最后来到了中轴线上一座宫殿，这宫殿比起御花园一路行来看到的宫苑都要高，一目望去，至少起落四间的大小，当然也不能贸然进去，她们只能先在侧边候着，待传话的內监出来通传后，才引着她们从宫廊下走到正门。到得正门前，听內监高声唤道：“着土谢图部公主查干哈丝、正白旗都统福晋乌日娜觐见。”

话毕，方有两侧宫女拉开绣凤红底门帘子。看到姑姑端正了身形，朵儿连忙也收敛心神跟着姑姑进了门。

“奴才乌日娜拜见皇后，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查干哈丝拜见皇后，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免礼赐座后，忙让朵儿近前来坐，拉着朵儿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开口道：“公主可是长大了，额吉可好，到京城可习惯。”

“额吉都好，我昨日还收到额吉的信了。刚到京城那几天是有些不习惯，但是姑姑待我很好，还做家乡了的吃食给我。”

“那就好。”

皇后又侧头似是问乌日娜：“公主应该是明年及岁吧？”

“其实是今年，不过及岁在甄选之后，便未纳入甄选之列。”

“原来如此。”

皇后摩挲着身前那颗大朝珠沉吟了片刻又微笑道：“按理说，草原各部的公主自是比寻常格格要尊贵的，但是如今甄选在即，若是都安置在宫中，也怕生了顾此失彼的口舌，故未能安置朵儿来宫中住下。不过也无妨，今后但凡有格格阿哥们玩耍的机会，便接了朵儿来宫热络热络。”

乌日娜见朵儿没应话，忙帮她谢恩：“谢娘娘抬爱。”

朵儿当下想到的是这一路进宫，步步都是规矩，哪里还有兴趣见什么人，怕是行礼也要累死了，直道：“我，臣女规矩还没学完，就怕到时候见到哥哥姐姐们会失礼。”

皇后看出她连说话还没改过来，但也不在意，只温和道：“这不打紧的，都是平辈，随性些也是好的。我想起来了，昨日旻玄还说过些日子西城的马场便修葺好了，说是皇上近日无暇，先允了他们兄弟几个自己张罗着去开开张。若是就他们哥儿几个不免单调，我看不若让他们都带上女眷，再安排几家贵女，特别是今次陪行来还未及岁不参选的几个孩子，一同见见世面，也是好事。”

“奴才记下了。”

原本立在一旁的那布琪依言应道。

又闲话了一番，皇后看时候不早，不舍道：“原本还想和你们多说说话，也算一解乡愁。改日得闲，再让朵儿进宫来，我还记得朵儿的女红，那年一见，印象深刻。改日若是有好样子让朵儿也绣些小玩意儿，和宫中的格格们切磋切磋。”

乌日娜一听，未想过还有这茬，心中便又有了安排。朵儿听了这话，则是更郁闷了，规矩还没学完，又要做她最不感兴趣的女红，那是要憋死她的节奏啊。两人起身谢礼离宫，各怀心思的回了府。

护军统领府虽然也不算小，但比起草原的广阔，这重重院子实在让人憋得慌。这些日子朵儿日日学习礼仪本就枯燥，加上姑姑特别热心，宫中的教仪嬷嬷回去后，除了另请了教规矩的师傅，还安排了先生教她们学字，朵儿真感觉这奶油池子是怎么也游不到边了。好不容易到了选秀的日子，课不得不暂时停一段时间，先生竟然在姑姑面前大赞朵儿学得极快极好，让姑姑更有信心要将她训练成才女，真是愁煞朵儿。

“既然朵儿这么有天分，姑姑必定给你找好师傅，多学些技艺。我记得那日皇后娘娘夸赞了你的女红，不如我就给你再进益进益女红吧。”

于是朵儿烦恼地看到姑姑又请了一位女红师傅，便连房门都更难得出了。她那日从宫里回来时就担忧的事情，如今果然成了真。

“娜仁姐姐，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姑姑不要请先生呢？”

“往日你不是主意最多的吗，怎么感觉来京城后，你就都施展不出来了。”

“这儿可没有阿布和额吉。”

说到父母，朵儿忽然不说话了，眼睛红了红却没哭出来。

“想家了？我也想家了。”

反而是娜仁托娅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将朵儿揽到怀里，好让她看不到自己的伤心。

“别担心，选秀就要到了，你回家的日子也就快了。”

朵儿也感受到了娜仁托娅的伤心，自己缓了缓，反而来安慰她道：“娜仁姐姐，我没事，有我陪着你，你一定能如愿的。过些日子你就能在京城有家了。”

娜仁托娅没想到朵儿会明白成家的意义，擦了眼泪来看朵儿的小脸。

“我们朵儿长大了，说的话不一样了。”

再几日就要进宫参选，朵儿央了姑姑带她送娜仁托娅到宫门。

“去倒是没什么，只是你不能随意下车，宫门前可不能喧哗。”

“一定一定。”

只要能出门，朵儿表现得可乖巧了。

初选这天，天还未亮朵儿便起身去找娜仁托娅。进到房内，看到娜仁托娅正在装扮。

“娜仁姐姐，你真好看。”

“这不过是最简单的样式，今天只是初选，见不着皇上、皇后和阿哥们。所以福晋才能答应你陪我去。要是复选了，进了宫是否还安排回府就不好说了，她定不会让你去跟着辛苦颠簸的。”

“我只是坐在马车上，一点不辛苦的。”

“大早就要起来，我也不想你被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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