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通心藤
桓天林，入夜时分。
青都城外的密林被月色笼罩。飞掠的影子划过茂密的丛林，羽翼拍动冲乱了树顶的枝叶，轻微的风声、脚步声、落地声，似乎有个疾飞的羽人降落了，但顷刻间又归于无声。
如果只是听声音，没有越过纷杂的树影，难以想象此刻出现的羽人不止一个——远远不止。密林中心，三百名羽人在月光下安静凝立。他们肩后的光芒刚刚散去，都只余下相同的残影，可见是同时抵达。这么多战士如何行动整齐划一，连声音听起来都是一个人，没经历过帝国煌羽集训的人恐怕无法明白。
羽人战士们静静等待着。终于，一袭飘忽的身影自树梢掠过，落在了半空中的一条横枝之上。
从士兵们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他默默地仰头看了会儿明月，下了决心似的转过头来，笑道：“大家一路跋涉辛苦了。现在，回澜州去吧。”
秋叶禁卫部，由雪吟殊亲自教习、统帅，是以一敌百的精锐之师。远渡潍海的不止皇室木兰舟，还有隐匿于浪涛之后的禁卫部。他们此刻已经到了青都五十里外，等到却是这样一个命令。
纪律严明的军人，不管心中多么诧异，都绝对服从军令。因此，羽族士兵们只是向他略行一礼，接着齐齐凝出羽翼，昏暗的林子里霎时扬起一片光华之海。海水浮起，状若流云，很快又散开，隐没在夜空之中。
林子和夜色恢复了静谧，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有银发的羽人站在月下轻轻叹了口气。
禁卫部走得干脆利落，林中如同只剩他一人。但他知道，除了侍卫队在暗中护卫之外，还有人即将现身。果然，不过片刻，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殿下如此安排，是要放弃吗？”
一名羽族男子从枝叶后走出，向雪吟殊微微行礼。他一袭黑衣，面容藏在严严实实的面纱之下。完全相似的装束，显示出他正是风华殿中慷慨陈词之人。
雪吟殊不紧不慢道：“放弃什么？”
那人犹豫了一下：“青都城的一切。”
青都城里，有雪吟殊需要对抗、需要争取的一切。无论怎样布局，最终都需要足够的力量来一锤定音，这应该是禁卫部来到青都的原因。然而现在……雾隐松锁住了青都，禁卫部的确难以不为人知地入城了。
但城外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一旦禁卫部到来的消息传开，难免引起轩然大波。尽管明白这一点，但对于雪吟殊遣回禁卫部的做法，男子一时仍然感到极度的失望。
“青都城内的情况如何？”雪吟殊没有回应禁卫部之事，转而问道。
男子定了定神。“殿下知道，洛氏和鹿氏顺利得到了其他几家的支持，也自然而然地掌握了雾隐松。然而神木园收回雾隐松的掌控权之后，青都处于一种半封锁的状态，不知道暗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各大世家有些惊慌，商议之下让我出城面见殿下，想询问一个对策。”
雪吟殊点了点头：“这件事你们还不知道，经氏如临大敌，是因为他们掌握了青都城中近日与我联络密切的名单。”
“什么？”男子失声。冷汗涔涔而下。
他心念飞转，雪吟殊贵为储君，只要没有谋逆之举，经氏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他们下面这些人就不一样了，如果雪吟殊没有拿下青都，等到经氏腾出手来，他们可能一个也难逃制裁。
而他自己呢？他的家族，对于背叛者的惩罚，他很清楚。
“那上面没有你的名字，经泽思。”雪吟殊又说道，“各大世家那里我自会安抚，你无须担心。但现在，你已是我布局中的关键。”
经泽思一下子松了口气。同时雪吟殊语中的殷切之意让他心头微热。尽管禁卫部的离去让他疑惑，但听了这句，他重新打起了精神。他甚至没有再去深究名单是怎么泄露的。既然选择了眼前的储君，便是押上了足够的信任和期许。他道：“我今日冒险出城面见殿下，也正是要向殿下禀报调查的情况。”
“嗯，找到经氏与海盗之间来往的证据了吗？”
经泽思摇了摇头：“他们万分小心，翼远捷在驿馆之中也没有异动。我可以确认的一件事就是，在青都，他只与一个经氏之人直接联络。为今之计，只有找到这名经氏的联络人，才可以抓到真正的证据。”
“这不对。”雪吟殊马上道，“翼远捷来到青都，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否则他来做什么？他必然也会和你说的那个人联络。”
“这点我倒可以解释一二。”经泽思说，“殿下可知道通心藤吗？”
雪吟殊略带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听说过，似乎是生于夜沼的一种特殊植物，神木园曾大量收集用于研究。”
“神木园最终研究出一种秘术，让通心藤的种子染上某人的血液，再种进另一人体内，这两人之间，只要相隔距离在几十里之内，便可通过精神力来对话，旁人无法探知。”经泽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这本是旨在防范月晓者的一项研究，但一直以来，随着通心藤在体内的生长，会钻入宿主的肺腑致人死亡，因此无法实用。不过最近，他们找到了个法子，可以让藤株在一定时间内自动分解，便不会致命。不过这样一来，秘术效果就只能持续几天时间了。”
听他说得这么详细，雪吟殊马上了然：“你是说，翼远捷与经氏联络人之间，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联系？”
“我想是的。”经泽思道，“秘器库中的所有器物，都要持星辰使经无铭的手令才可以取出，因此我怀疑……”
“经无端的弟弟，经无铭吗？”雪吟殊沉吟着，“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
“是，说明不了什么。我要告诉殿下的，自然不是这样的猜测。”经泽思的笑容隐在黑纱之下，模糊不可辨，“而是，我已经又偷出一株通心藤，并且种入自己体内。殿下请看！”
他踏近一步，猛然扯开自己的衣领，果然锁骨之下，一道青灰的痕迹在他皮下蜿蜒。在月光之下，如晦暗的虫蛇。就连雪吟殊也微微动容：“你想做什么？”
“这株通心藤上带有翼远捷的血液。毕竟他住在驿馆之中，倒也不太难。它种进我的身体之后，便成了翼远捷那里分出的一根岔枝！”经泽思一直沉稳的语声越来越快，“这样一来，只要翼远捷身上的藤蔓收到或者发出消息，我自然能够知道其中的内容！”
雪吟殊注视着他：“真的可以吗？你可曾收到过他们之间的联络消息？”
经泽思摇头：“没有。这是刚刚种下的。但这额外的第三株，一定可以收到另外两株之间互通的消息。就算神木园没有研究过这一点，我也知道！”
“为什么你如此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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