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婴儿慢慢地平静了许多,偶尔抽泣一下,被泪水浸湿的眼珠儿却开始灵活地转动,好奇地打量着陶香和她身边的小姑娘。女人开心地笑了,用手背去擦孩子眼窝里的泪水还有脸上残留的口水和鼻涕,动作轻柔。
陶香心想也就是当妈的才能这样毫不介意地帮自己孩子清理吧。虽然微微感动于这种下意识的母爱表现,但是陶香还是觉得不太卫生,这手上的细菌很多,刚才还看她犯病时用手撑地来着。心里这样想,陶香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包婴儿消毒纸巾,这是Annie妈妈强制让她带上的,说是医院病菌多,孩子难免摸东摸西,抵抗力弱的很容易被细菌感染。
“您用这个吧。”陶香把纸巾递了过去,女人一怔,赶紧摇头:“不用,不用,谢谢您。”陶香微微一笑:“别客气,这个是专门给孩子用的,这是医院,病菌太多,咱们大人还好,孩子抵抗力可弱,您说是不是?”边说她边把手又往前送了送。
看着陶香的笑容,女人红了脸,她看得出这姑娘是真心的,不像刚才那个小护士,因为自己普通话不标准,多问她两个问题都懒着搭理自己。“谢谢。”女人嗫嚅了一句,把粉色的小包装接了过来。
陶香看她接过去了,冲那个正盯着自己看的小婴儿眨了眨眼就想站起身来,却发现那女人有点不对劲。开始陶香还以为她又犯病了,后来看她把那小塑料包装翻过来覆过去的看,显然看不懂英文,弄不清开口在哪儿。她先就着手撕了一下两边锯齿状边缘,要说这美国原包装就是结实,愣是没撕开,接着她就想用牙去咬。“哎?不是……”陶香下意识地开口。
女人的动作顿时一滞,看了一眼意欲阻止她的陶香,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肯定又出丑了,一时间面红耳赤,尴尬地不敢再看陶香一眼,人也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陶香刚才一张嘴,就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不太礼貌,她迅速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后笑说:“瞧我,光把东西给您了,都忘了您还抱着个孩子不方便拿呢,来,给我吧。”说完陶香很自然地把纸巾包拿了回来。
她打开中间部分的粘纸,用指甲抻了一张出来递过去。“谢谢!”女人低声道谢,接过纸巾轻轻地给那孩子擦拭着。“别客气。”陶香想要把纸巾包再给她,那女人赶忙摇头拒绝:“不用了,俺们一张就够了。”“你拿着吧,我们还有呢。”陶香不以为意地笑说。
“不是,一张是帮忙,一包俺就是占便宜了。”女人羞涩却坚定地拒绝了。陶香一挑眉头,重新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一眼,也许是因为天生害羞或者是缺乏自信,她总是低着头,眼神不自觉地躲闪着,但是长得倒还算端秀。
陶香也不强求,她喜欢有原则的人,站起身来把纸巾塞回了包里:“这位大嫂,如果你没什么问题的话,那我先走了。”女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陶香顺势扶了她一把,她弯腰鞠躬道谢:“刚才太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陶香随意地耸了下肩,原本想说一句,您别光给孩子看病,自己那毛病也得瞅瞅吧,又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了,因此只说了句:“您没什么问题了吧?”女人不笨,她明白陶香这句话的意思,连连点头:“嗯,俺好了,这就带着孩子回家,坐那个……地,地下铁路,可快了!”
陶香表示明白然后轻拍了下Annie的肩:“我们走了。”Annie礼貌地说了一句:“阿姨拜拜,小朋友拜拜!”女人最喜欢孩子,刚才因为忙乱没注意,这会儿看见Annie漂亮又乖巧的样子,她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哎,好,真好,你女儿吧,真漂亮,画的似的!”陶香也懒得解释,只点头一笑,带着Annie转身出去了。
刚到停车场,就接到了Annie妈妈的电话,把今天的情况说明一次之后,这母女俩还在电话里起腻了半天才算完,陶香在心里直翻白眼,电话费就不说了,停车费也得多交两块五!
好不容易等孩子系好了安全带,陶香打火挂档起步还没出去三米远,Annie突然低叫了一声,“姨。”“怎么了?”陶香边打轮边问,“刚才我还没上洗手间呢,难受!”小女孩苦着脸在座位上扭了两下,“吱!”陶香一脚刹车停下了,后面的车也跟着刹车,然后喇叭声立刻狂响。
陶香又好气又好笑,这雷锋做的!她把车拐到了一边的门诊楼附近:“小丫头快去吧,小心点!别再捡一个回来!”看着孩子明明很着急,却在进楼的时候依然礼让别人,陶香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发现手边有一瓶优酸乳,之前Annie喝了一瓶,买的时候还是冰的,现在瓶身上都是小水珠,摸着已经不太凉了。Annie的妈妈对孩子营养极为重视,这种东西也不让多喝,为免浪费,陶香干脆打开,自己慢慢喝着。
Annie真是可爱的孩子,要是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就好了,似乎以前也和韦晶讨论过这个话题,陶香边喝边想。韦大小姐是一想起小孩就头疼,她这纯属于是被家里亲戚那些孩子给整的:三个表哥,一个表姐,两个堂哥,都跟比赛似的结婚,还都早早地生了孩子。最要命的是,韦晶哪年参加工作,他们哪年开始结婚造人。
结婚你得给钱吧,生孩子你还得给钱,那两年韦晶一提结婚生子凑份子脸就是绿的,那时候她一个月工资才八百大洋,韦氏夫妇还都特要面子,按老理儿红包给的那叫一个足斤足两。她私下里跟陶香大发牢骚,还是国家英明啊,果然是只生一个好,这要是每人不限量,估计我离重新投胎也不远了。你说那精子保质期怎么也得有十年吧,又不是酸奶,搁两天就稀了,我哥他们着的哪门子急啊!!
“噗!咳咳,咳……”陶香一边咳嗽一边找纸巾擦拭喷在方向盘上的优酸乳,“死味精!”什么烂比喻啊!“姨?”方便回来的Annie敲了敲车窗,陶香这才打消了发微信臭骂韦晶一顿的想法。
终于离开医院了,陶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里的消毒水味总是让她不舒服。一上马路,车和行人立刻多了起来,陶香熟练地操控着汽车左躲右闪。没办法,北京的交通状况就是这样,人让车,人走不了,车让人,车走不了,干脆……谁也甭让谁,大家看本事!
医院外面尤其如此,大医院永远不缺来看病的人,因此他们周边的交通往往也是最乱的,公交车也是最挤的!人们前赴后继,公交是一辆辆的来,但是永远有人挤不上去,比如说,某个抱着孩子的妇女。
正堵在车阵里往前蹭的陶香眼看着厕所里碰到的那个女人已经第三次挤车失败了。儿童医院外面都是些抱着孩子的男男女女,大家都在一个起点上,自然也就没什么老幼病残孕优先的讲究了。
陶香不自觉地看着那个女人如同人潮中的一叶扁舟,被冲击得左摇右晃,头发散乱,但她一直紧护着怀里的孩子。今天路上堵得厉害,车子行进慢得像乌龟,因为热,车上开着空调,可没多久,Annie开始吸鼻子,陶香生怕把她弄感冒了,只能开着空调同时打开车窗。
走了半个多小时,陶香她们的车子开到了地铁附近,又磨了一会儿,终于能看见路口的红绿灯了,过了这个路口可以上快速路,那儿就不会堵了,陶香心里盘算着。“姨。”小女孩儿叫了一声。“唔?”专心开车的陶香随口应了一句,“是那个阿姨和小朋友。”陶香下意识转头看去,果然那女人正在马路斜对面的地铁站口张望着,好像再等什么人。
还挺有缘分的,到哪儿都能碰上,陶香淡淡地一笑:“是啊。”她转回头看向前方,心想看来她还是挤上车了,这公交专用线有时候比开车要方便快捷多了。
“美兰?”高海河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杨美兰正在握着孩子的小手冲一个方向挥舞着,他不禁有些吃惊,害羞内向的妻子这是在干吗?他今天进城来总部办事,正好妻子带爱家去看病,正好就一起来了。他忙他的,约好了时间再一起回家。
“她爹,你来了?”杨美兰惊喜地看着丈夫,他一身军装笔挺,虽然脸上黝黑带着汗,但那股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仍让她的心跳加快!高海河停在她跟前,杨美兰伸手帮他擦脸上的汗,他下意识地想躲,但立刻让自己不动。
杨美兰很开心,擦完汗又问:“她爹,你看咱丫头今天的脸色好吧?”高海河点点头,他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妻子喜欢这么叫就随她吧,反正这孩子亲爹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以前自己也没觉得妻子的病有多重,毕竟见面的机会还是少,偶尔抽个羊角风也不算大病吧。可自从她随军以后,却发现她在偷偷地避孕,难道,有那么严重吗……
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高海河原本想摸摸爱家的脸,手伸了一半想起不卫生,赶忙缩了回来,只对孩子做了个鬼脸逗她笑。杨美兰看见丈夫这么喜欢孩子的样子,又欣喜又心虚又心酸,一时间五味杂陈,心脏拧着疼。
“美兰,美兰?”高海河叫了两声,怔忡间的杨美兰这才反应了过来:“啊?”“我问你今天去医院顺利吗?”高海河看着妻子问。“喔,挺好的,挺好的!”杨美兰在丈夫的炯炯目光下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地想转移丈夫的关注点,用手一指对面,“今天去医院可碰到好人了,啊,她们还在,快看,就是那白色的车,你看那小女娃,漂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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