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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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到挡风玻璃外那堆叠落着的水泥管子，徐耀明略显塌陷的眼皮悄然一抬，提起嘴角，露出一道自呜得意和略带淫邪的笑纹，随即踩了刹车。毫无疑问，他要找的茶馆就在附近。即将发生的事情，使他产生一阵惴惴的兴奋，一向过缓的心律也骤然加速。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只老猫，在偷腥前保持着必要的警觉。

他掏根烟点上，透过弥漫的烟雾，朝周围打量着。深秋季节，下午五点钟，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就像他那张已经失去光泽的脸，给人一种垂暮压抑的感觉。显然，这里已是T城的边缘。废弃的工地上凌乱不堪，宁静得像个坟场。马路斜对过儿，是一片远离楼群私搭乱建的棚户区。凹凸不平的街面上冷冷清清。小卖部旁，一个硕大的红色茶字纸贴糊在一间小门脸儿上，掀起的一边在风中不停地扇动着，像一面过气儿的店幡。就是这里，徐耀明十分确定地想。约会前，他和她有个约定：快到时进行电话联系。而他却没再联系，只是凭着一个大概的方向和几点模糊提示，便自己找来，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找到了。他清楚，对于一个当年的特种兵来说，找个地址不算什么。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想检验一下日渐荒疏的侦察技艺；同时，也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提前窥探一下她的虚实，以免上当受骗。还好，他的能力尚在。那么他的眼力，是否还像当年那样犀利呢？

徐耀明把标致车泊在一段破墙的隐蔽处，便横穿过马路，朝着茶馆走去。茶馆门前的老槐树已日渐凋零，在混沌的天色中垂着头，显得萎靡不振。秋风袭来，枯黄的叶片纷纷飘落，像腾起一片飞蛾，旋转着，落在树下斑斑驳驳的鸟屎里。三两叶片直接飘进了小卖部，落在年轻店主的身上。小伙子豪不理会，依旧把脚架在收银台上，盯着柜上的电脑，噼里啪啦地打游戏。

徐耀明进入茶馆，见几个保安聚在柜前，似乎都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然而，凭着直觉，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仍然被他们罩在余光里。柜台内，一个年轻女人正在和老板聊天。热络的话题，随意的谈吐，印证着俩人的熟识。女人很年轻，举止却有些轻浮，难道会是她吗？他想。恰在此时，女人也无意中把视线转过来，似乎凭着他右眼角那颗黑痣认出了他，一愣，立刻换作一副天真稚嫩的神态惊讶道：

“您是？”

“呃，我是再生龙。”

“哟，我一直在盯着手机！”女人深感诧异，随后又嫣然一笑：“我是莫愁女。”说着，抬起小臂，勾勾手指，示意跟着她走。

徐耀明随女人拐进里边一间茶室，和她隔桌相对而坐，进门前的那点紧张已经荡然无存。徐耀明干什么都是条汉子，但在女人面前却总是低三下气的。他喜欢女人，只要年轻貌美，都会一见如故。他是在跳舞群通过小窗与莫愁女约会的，事前已说明自已年过六十，是个退休人员。她表示不在乎，并把自己介绍一番。现在看来，至少在外观上，此人和她在网上提供的信息是吻合的。二十六七岁，体态轻盈，细眉俊眼，一看就是个南方妹子。徐耀明喜欢这种小鸟依人的女人，见对方客客气气的，似乎并不嫌弃自己，心里美滋滋的，暗自决定和她进一步发展关系。为此，他准备先做好铺垫，在她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服务生端来装有水果和小吃的餐盘，给每位客人倒上一杯西湖龙井后默默走出房间。

徐耀明首先打破沉寂：“你常跳舞吗？在舞厅怎么没见过你呀？”

“呃，”莫愁女怔了下，紧跟着笑笑，“我不常跳。”

“那干吗加入跳舞群？”

“找舞伴儿呀，”莫愁女很机警，“认识了您，以后就可以常跳了。”

“呵呵。”徐耀明笑笑，心里却说：借口，和他一样，都是以跳舞为借口，以寻找情人为目的。他承认，这虽然只是一个借口，却很重要，就像一条褪色的内裤，虽然陈旧，却可以遮羞。

“那好啊，以后我们就做舞伴！”徐耀明深谙她话中的意思，便痛快地答应了。

莫愁女虽说要找舞伴，对跳舞却似乎并不感兴趣，应付似的点点头，突然张开一双妩媚的大眼，转移了话题：“喂，你想喝酒吗？”。

“酒？”徐耀明一愣，“呃，不，不喝。”

“我想喝点行吗？”莫愁女目光柔柔地盯着他说。

徐耀明有些惊讶，头脑中闪过一丝孤疑：这个女人在网上说，她是头一次与人约会。而头一次约会的女人，往往会显得拘谨羞涩，她却怎么这么放得开，一上来就跟人家要酒喝！显然，她绝不会是第一次约会，也绝不是个寻常的女人。那她会是什么人呢？是那种女人？可他徐耀明并不想找那种女人，他喜欢良家妇女，喜欢那种同样因为空虚寂寞而想临时调剂一下心情的女人。眼前这个女人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他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可是他又实在喜欢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心想，也别错怪了人家。难道女人贪杯就一定品质败坏吗？从外表上看，这个女人大概是个来自外地的单身女人，这类女人平时独守空房，孤单寂寞，养成了抽烟喝酒的习惯不是很正常吗？他认识的外地舞伴有好几个都是这样。

徐耀明疑虑顿消，便问：“这是个茶馆，也卖酒？”

“卖，”女人淡定地，似乎无所用心地说，“这里什么都卖。”突然挑起眉毛，“要不，我叫瓶酒？”她的眼中秋波流转，既含着脉脉温情，又含着深切的渴望。

徐耀明被她盯得心里长了草。他觉得这个女人挺勾魂，一个眼神就在他苍凉的心底点燃起了一把欲望的篝火，心房也随着那火苗的窜越而突突地跳起来。他无法熄灭心中的欲火，因而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于是赶紧笑着说：“行，行。”

莫愁女点了瓶酒。不一会儿，服务生拿来一瓶洋酒，砰地一声打开盖儿，给每个客人杯里都倒上一点，默默地走了。

莫愁女和徐耀明碰杯，顺势用她那香脂般的手指勾了他手心一下，娇声说：“我想再带走一瓶，回去喝，好吗？”

徐耀明有些迟疑，但已经破费了，怎好再讨个没趣，便无奈地点点头。

服务生又拿来一瓶酒，顺便还带来一个POS机，对徐耀明说：“先生，先把酒钱结一下好吗？”

徐耀明不好意思当着莫愁女的面问价钱，从衣兜里掏出带套的手机，取出插在塑料皮里的银行卡递给服务生，后者刷卡后他输入了密码，服务生道声谢离开了。

徐耀明端着茶杯和莫愁女对饮，正猜想着莫愁女今后会怎样报答他，突然听到一声清晰的短信提示音，掏出手机一看，立刻被屏幕上的一行小字惊呆了：16年9月20日15点46分，您尾号352的账户消费金额16513元，余额8.25元。怎么？两瓶酒就花了一万六！这可是他三个多月的退休费，除了平常过日子，年底还要用它交物业费。这可怎么办，他怎么向老伴交待？徐耀明的脸唰地涨红，像充血的鸡冠，他狠狠地瞪了莫愁女一眼，大声喊叫着服务生。

呼啦啦，四五个粗壮保安闯进茶室，一个个端着架式，凶神恶煞般将徐耀明包围起来。莫愁女漠然地瞥了徐耀明一眼，闪身离开了茶室。徐耀明想去阻拦，被一个壮汉挡住去路。

徐耀明狂怒地喊道：“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抢劫！”

“别血口喷人啊！”一个领头的保安说，“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们。我们只是根据消费收款。你要了两瓶进口洋酒，一份茶水拼盘，合计是16513元，有什么不对吗？”

“两瓶酒有那么贵吗？你们故意宰人！我不要了，我把酒退了！”

“一瓶酒已经打开了，不能退。那瓶酒呢？在哪儿？”

徐耀明朝茶几上扫了眼，发现那瓶酒早已被莫愁女拿走了。随即气愤地大声喊道：“你们合伙诈骗，欺负我是个老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