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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东和菜帮子在掌握了蜜营和逛獾这两门采捕秘术以后,终于得尝所愿,从老鞑爷口中获悉了第三门采捕秘术的根底。原来此秘术名为拈叶门,专授捕貂之法。牲丁一行源自顺治皇帝,世祖为满人,所奉萨满之教崇尚万物有灵。因此禁忌颇多,尤以称谓更甚,往往不直呼其名以示内心敬畏。后来这条禁忌分杈生芽,渐渐流传至关外民间,入林挖参叫做“放山”,沿河采金冠以“拿疙瘩”,甚至管那野狼直呼“张三儿”,即可见一斑。老鞑爷告诉两人,牲丁前辈们唤貂为“大叶子”;再加之貂这东西性敏好动,捕时全凭着电光火石那一瞬间,要的就是准头,所以才取了“拈叶”二字,作为这门秘术的名字。
菜帮子虽没有见过貂,倒也有所耳闻,自然是从窝三爷那里听了个囫囵。那貂皮可是稀罕物件儿,做了裘帽和风领,最能御寒。东北的大风刮起来跟刀子似的,吹得人脸皮直皴口子。可是但凡裹上了貂皮,风越大反倒越暖和,就跟安了架小火炉。更奇的是,甭管那雪下得有多大,只要是挨着了貂毛,一准儿给它融了。手起刀落那是形容快的吧?那也没有这个快!说您觉得这是胡扯,气不过,非要废了这玩意儿,朝它撒泡尿。撒吧,可了劲儿地撒,最后就算尿出了血,那貂毛都不带湿一丁点儿的。抖搂抖搂接着围上,还没有一丝臊气。凡此种种,自然深得王公贵胄们所好,遂常以所戴貂皮之品色来夸财斗富。就是位居九五的乾隆皇帝,与这貂皮亦尚有一段俏妙掌故。
且说乾隆这年到盛京行围,为了彰显八旗子弟跃马弯弓的骑射本领,亲自上了阵。要不说这当皇帝的,打天下的本事坐天下的怂,哪有几个康熙?这乾隆爷弄点雪月风花尚可,马上功夫委实差了点儿,连发数箭连个兽毛儿都没挨着。心里头正不是滋味,巧了,呼啦一阵疾风给他刮迷了眼。众侍卫不敢造次,连忙请御医前来处理。可任谁也知道,这迷了眼不是病,但要把眼中沙尘弄出来,那也得费出些劲。扒着眼皮用嘴吹气最有效。御医犯难了,这他妈可是皇帝,总不能扒着“龙目”呼呼一顿吹不是?成何体统!这时候和绅贱兮兮地走了过来,说吾皇在上,臣有一法儿,当即从自己的裘帽上生扯下一撮貂毛呈上。乾隆手持貂毛往目上那么一扫,还真别说,管用,立马就好了。和绅趁势又道,吾皇虽迷目但仍不忘骑射之本,犹如八旗先祖血染铠甲亦奋勇杀敌,实乃我大清之福,江水社稷之幸!乾隆心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但转念就明白过来了,这小子是看我箭法糙,给我找台阶下呢。得!我还是上马再对付几箭试试吧!没成想,一箭过去就射中了只猛虎。高兴。和绅也高兴呀,那能不乐吗?这马屁拍的,就跟两人事先撺掇好了似的。和绅见状瘾头又上来了,呈着貂皮裘帽向乾隆接茬儿献媚。乾隆嘴巴一咧,赐名“保龙目”。——话说回来,这事儿是真是假现在没人说得清,不过到底也说明,这貂皮确是非同寻常的珍贵之物。
老鞑爷说:“蜜营一门,是告诉两个犊子啥是牲丁;逛獾一门,是让你们学会规矩;这拈叶一门嘛,要练的可是耐性。这趟要是扛不住,别怪老鞑爷没提醒过你们!”
菜帮子说:“您就使劲儿唬我们哥俩儿吧!扛不住了,还有您在后头压着阵呢不是?”
老鞑爷说:“这趟拈叶要出远门,去南长白山,不是三天两头的事儿!”
那灵胎听得老鞑爷要带上李朝东和菜帮子出远门,顿时活了心,不停地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给菜帮子递信号。菜帮子不明所以傻乐。灵胎急性子上来,就狠掐他的大腿根儿。菜帮子挨了疼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央求老鞑爷带着灵胎一起去。还再三起誓,无论千难万险,也必会保灵胎周全,不伤她一根毫毛。若是伤了,就让老鞑爷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发薅它个干干净净。薅不下来的,还可以用火炉钩子烫,就跟牛毛广扮“八国杂碎”那样弄,他保证不求饶。老鞑爷起初不允,但又想到李朝东刚刚恢复元气,有灵胎在身旁整天叽叽喳喳,总也能让他少了些痛楚。老鞑爷总归还是欣赏李朝东,对一条狗狼尚且如此,何况人乎?反正此时也是农闲,灵胎回到屯子里亦是“猫冬”。灵胎得了允自然乐得满地蹦,就差没把菜帮子跺巴跺巴当饺子馅儿了。李朝东也很振奋,离开这块伤心之地一段时间,不至于终日触景生情,倒也不失为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
四人整点行装的琐事不必细述。但鉴于外头的形势尚不明朗,李朝东和菜帮子又是在逃犯,老鞑爷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抄近路,绕远翻山越岭。为的就是别遇见哪个村屯的武装民兵,盘查下来徒生枝节。李朝东和菜帮子直道此法甚妙,他们哥俩儿可是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回兴凯湖了——死绝户了都不回!
在雪地里翻山越岭,绝对是个力气活儿。尤其是上坡,两只脚要吃住劲,少使上半分都不灵,准摔个趔趄。老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瞅着不高的岗梁,要想翻过去,没俩时辰根本就是扯。那下坡也好不了哪里去,老远瞄着平平坦坦,保不齐就是雪窝子——那雪窝子经了老北风吹刮,浮上的雪壳子倒是梆梆硬,脚踩上去“轰”的一声,直接能没到脖子。这好说,至多费些力气爬出来。可那雪粒子逮着衣服缝儿就往里扎,粘上了热汗,一会儿的工夫就把人弄个透心凉,飕冷飕冷的难受。菜帮子吃了两次亏,那点身先士卒的显摆劲儿荡然无存了,任凭李朝东再怎么挤兑他,他都决计都不去捅这马蜂窝。
菜帮子有言在先,要照顾好灵胎。本想挨着灵胎走,以便不时展现一下他“永定河小霸王”外加“偷狗圣手”的风采。哪知灵胎早已摸清了他的套路,知道这小子十句话里头,有九句半是假的,剩下那半句还能拧出一瓢水来。所以还没等菜帮子酝酿好情绪,她就抽冷子跑到李朝东身边,缠着李朝东问这儿问那儿,那副亲昵的小模样,直让菜帮子连连感叹世道不公——那狗狼“巴图鲁”跟李朝东结为莫逆也就算了,如今好歹有个姑娘,还竟往李朝东怀里扎,拦都拦不住。就连夜里宿营的时候,自己都亲眼所见,灵胎偷偷起身为李朝东掖身下的皮褥。菜帮子不禁一阵心痛,得了毛病乱投医,眉目凄楚地问老鞑爷,是不是他这人长得确实不大俊俏?
老鞑爷只看了他半眼,嘟囔道:“俊俏?说你磕碜我都嫌寒碜!”
菜帮子被割开皮肉又撒了盐,自忖这八成就是算命瞎子所说的命中注定。于是翻过了这篇儿,又问及老鞑爷缘何非要到南长白山捕貂,而不是在就近的老林子里头?老鞑爷一边探路,一边向他缓缓道来。这貂皮之所以能在毛革当中拔得了头筹,不光因为捕貂甚难,更在于它们的稀少。貂皮以浓淡厚薄分价值之高低,且因其居处毛色各异,有那油红、豆青、紫鞟、大黑、白板的称谓。一张貂皮,牲丁前辈们以毛的厚度定“品”,色的纯度定“格”,合为“品格”。松杉老林子里,毛带黑紫,“品格”自当最贵;换作桦木白杨林子,瞅上去倒还鲜亮诱人,可上手一摸,就知道薄了些,“品格”次之;“品格”更次一等的,是居处在落叶松林里的貂,打眼儿真叫一个棒,漂亮得能晃瞎人眼,但戴在身上,却跟裹了张煎饼没啥两样。除此种种之外,气候越冷,貂的毛色必定越纯厚。
老鞑爷说:“你个犊子这回知道我为啥要去南长白山了吧?”
菜帮子说:“那斜腰岭和黑山嘴的老林子,确实是柞木腊树多些。不过老鞑爷,听您跟这儿论了一通‘品格’,我琢磨着,还只有那‘紫鞟’能入了您眼。怎么着,就奔它去了?
老鞑爷讥笑道:“咋的,牲丁前辈们在你眼里就这点出息?”
菜帮子奇了怪了,心道难不成还有比那“紫鞟”更了不得的貂种?这可得好好套套,听听老鞑爷怎么讲。于是又道:“老鞑爷,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
老鞑爷说:“南长白山藏着一口玉玦泉,冬流夏不流,夜流日不流。有那聪灵的‘紫鞟’专饮泉里的水,日子久了,背上就会生出一道金线。牲丁前辈们管这种貂叫‘金鞟’。至于这东西到底有啥好,嘿嘿,到时候你个犊子还是自己瞅吧!”
菜帮子最受不了老鞑爷这个,明明可以一口气说完的事儿,非得拦腰斩断,留下半拉勾得人心里头直抓挠。那胡子牛毛广的逸事尚且未完,这回又摆下一道金鞟貂。合着老鞑爷上辈子准是评书先生,要不怎么会这般作践人?菜帮子深谙老鞑爷的脾气,他要是不想告诉自己,刀架在脖子上也不顶用。索性暂且忍耐一二,找个适合的机会再发力。
这四人一行七八日,这天傍晚终于踏上了南长白山地界儿。
南长白山方圆古之称为“辽东”,老汗王努尔哈赤正是由此崛起,继而使得八旗子弟们马跃山海关,最终问鼎中原。此地山高林密,寒冷比之舒兰更为彻骨。连日的跋涉,李朝东和菜帮子早已力不能支,就连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灵胎,都禁不住面色煞白。坐在雪地里歇息过后,非得李朝东和菜帮子上前帮衬,她才勉强站起身来。老鞑爷找出块背风的林子,掘开厚雪,又砍了几棵桦木杆子,依照鄂伦春人的法子,架起“撮罗子”。待生火支上吊锅,众人喝罢热水吃了兽肉,满身的疲沓这才渐次褪了去。
灵胎掏出几块“嘎啦哈”,要李朝东陪她玩。李朝东见这些兽骨甚是精巧,还在上面涂了红漆,忙问灵胎这是从什么动物身上取下的。灵胎故意不说,让李朝东猜猜看。菜帮子憋不住上前搭茬儿,告诉李朝东,这物件儿他在窝三爷家见过几只,自是狍子骨无疑。
灵胎不屑地剜了他一眼:“欠儿登!——不过,你猜错了!这是……从狼身上取下来的!”
灵胎此话一出,就见李朝东猛地神色大变,一把将几块“嘎啦哈”掷向自己。灵胎莫名其妙,见李朝东突然发火,委屈得顿时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把菜帮子心疼坏了。菜帮子和老鞑爷都明白,李朝东这又是想起了“巴图鲁”!
菜帮子挨在灵胎身边,轻声地告诉她缘由。灵胎听毕直将“嘎啦哈”全都撇出了那撮罗子,楚楚可怜地扯着李朝东的衣袖,摇来摇去:“朝东哥,对不起啦!我无心的!”
李朝东默不作声,神情依旧凄苦。老鞑爷只好上来打圆场,面目虽冲着菜帮子,却又挂连着李朝东,说:“两个犊子不是爱听牛毛广的故事嘛,要不要再续上一段?”
李朝东明白老鞑爷的用意,他这是在帮自己,索性“嗯”了一声:“老鞑爷,我听着呢。”
菜帮子赶紧为老鞑爷点上烟袋,老鞑爷狠吸上一口,那牛毛广的逸事随即呼之欲出——
单说这“深不可测”的外国人“牛毛广”,与那报号“专削外国人”的胡子头“干不死”举行会晤。旧时的土匪相见,甭管为了什么糟心的事儿,先头非得拿出点能耐来,震对方个瞠目不可。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来溜溜。摽着劲儿地斗气,图的就是这拔份儿的快感。常用的套路以“打飞钱”最多。胡子嘛,吃饭的家巴什儿当然是枪,枪法准不准,那是最基本的,人家的行话叫“管儿直”。一个胡子头,管儿要是不直,扔上天十枚飞钱,您打中了九枚,那会让同行笑得直抽羊角风。可牛毛广是什么人?这货压根就不是玩枪的主儿呀!挎了两天匣子枪,愣给他肩膀坠得一个高一个低,这要是上了阵,那还不擎等着丢人现眼?——您还甭为他着急!这小子有辙。
说这局不是“干不死”攒的吗,让他先打个样儿。“干不死”自然是当仁不让,“啪啪啪啪……”甩起匣子枪,玩着花活儿就把事儿给办了。许是觉得光打飞钱还不过瘾,九枚飞钱尽中之后,剩下了一枚他不打了,傍着要落地时,他又扔出一叶快刀,直把飞钱戳在牛毛广脚前两寸。本事不本事?牛毛广心道,这是真本事!但他不怵。懒洋洋地向手下一人摇了摇手。只见这胡子到了场子中间,先是向“干不死”抱拳施了礼,跟着屁股一撅,大胯就扭上了,那屁,一个接着一个地响,抑扬顿挫,收放自如,时而婉转,又兼铿锵。“干不死”为首的胡子们直接呆了,我操,这不是二人转《情人迷》的调调吗?将跟着这盖世天籁合了两句,“干不死”反应过来了,对牛毛广说,“哥你这不对呀,咱们比试的枪法,你怎么玩起了音乐?这可没按套路出牌!”牛毛广那狡辩之辞搁嗓子眼儿里,都快长毛了,就憋着这时候用呢!当即就抡上来了,一口一个贤弟,说的全是他妈的微言大义,又举孟尝君以鸡鸣狗盗之辈保身,还说今时不同往日,当胡子武是小道,文化艺术方可安天下。
“干不死”哪见过这阵仗,懵了。再看身后的胡子们,个个饱含深情地望着牛毛广,那崇敬之意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强咬着颤抖不已的嘴唇,生怕泪水决堤,淋湿了脚下这片土地。“干不死”搁心里头直叫苦,这牛毛广还真是深不可测,有文化的胡子太他妈可怕了!可您也知道,这“干不死”毕竟是大当家,瞧着弟兄们就要把持不住,那也由不得他们反水了不是?“干不死”索性一声令下,命胡子们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他得挽回颓势。就跟牛毛广说,“这么着吧哥,你报号‘深不可测’,我呢,报号‘干不死’,咱就以这名号对剋一把,谁输了就撅了旗杆儿,从此退出胡子界。”牛毛广这一看,这还是要动武呀,合着头了那些吐沫星子都白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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