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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沉,月朦朦,星希希,风啸啸,人,愁愁。
苍白月色下,形单影只,幼小的身影愈发沉重。一步一踏,皆是苦闷,一踏一步,尽是怨怼。寒风刮过,大汗淋漓的身躯禁不住一阵颤抖。一心恩怨分明,却是落人算计,百念丛生,付以苦恨。
刹然月华泻地,铺将一条水银大道,映着昏暗灯影,眼前骤然一紧,出现两条傲然而立的身影。左侧为首之人披散长发,在风中猎猎而舞。右手提着一柄三尺长剑,剑柄处,银光灿然,如宝气珠光,夺人眼目。左手负背,俨然一派宗师模样。右侧之人,亦是一身武者劲装,行踪踏步,尽显不世根基。见他忽得身形一顿,对左侧之人说道:“萧掌门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左侧之人收下脚步,露出一丝诡异笑容,转瞬而逝:“自然是听见了,贤弟大可猜猜是何声响。”
凝神静听,片刻,右侧之人道:“打更之声,再无其他。”
话锋陡然一转:“既然另有他人,不若此事就此作罢。”
似是询问,口中却是多了一丝不容否决。话音说罢,果然铜锣三响,伴着蹒跚脚步,徐徐行来一条苍老人影。
杨羽清心念一动:“此时已然三更天,这两人为何停留在我家门口?”
二人立足之处,正是云府大门。云府早已遣散佣人丫鬟,所余身负武学者,此刻算来,当身处黄龙口才是。偌大一个云府,此时所剩,也唯有云青念与杨羽清二人。深夜忽逢武林人士,不免令人心头生疑。
再看来,左侧之人扬手一挥,对那打更老者笑道:“老人家,来此一下。”
那打更老者裹着满是补丁的棉布大衣,乍见一位衣衫华丽,吐字不凡之人对着自己打起招呼,虽有疑惑,却也心存侥幸,拐着左腿,一步一挪,来到左侧男子身前,客气道:“公子有什么事。”
听他沙哑的声音,想来身体孱弱。左侧男子倒是不失礼数,略一抱拳,道:“这里有份差事,老人家若是愿意帮忙,自然不会亏待与你。”
说着,从袖中取来一锭碎银,交于老者手中。一夜打更,不过寥寥二三文钱,哪里见过这般钱财?老者一时喜不自禁,在破旧衣衫上狠狠擦拭,见银气浓重,绝非劣品,赶忙收纳衣中,道:“这……这可如何使得,公子说便是,老朽定然照办……”话未说完,便听左侧男子古怪笑声。虽然压抑,却无不透露心中嗜血。不待老者品出其中滋味,左掌骤然一发,正正劈在老者咽喉。老者来不及一声惨叫,如烂泥一般,瘫死在地,口吐白沫,混着殷虹鲜血,沾满衣襟。
不远处,杨羽清猛然心惊,踮脚贴在巷子口,不敢吐出一口气来。背心一片冰冷,竟是被这狠辣手段,吓出一身冷汗。握紧的双拳,仍止不住颤栗的身躯,恐惧,占满心间。
只听一人口中含怒,喝道:“萧掌门,你我所行,本就有失正统,为何还要残害一条无辜性命?”
他口中含怒,却无丝毫惊慌,可见腥风血雨,已然经历久矣。他口中所言“萧掌门”,正是应当身处点苍剑派西院中,挑灯赏剑的昆仑掌门,萧京。
萧京何等心机之人,听出此人口中责问,仍是心平气和:“景明贤弟着实对萧某误会颇深。你可是不知,此举固然残忍,却是为了保全贵派名声。贤弟心慈,定然不会出此下策,萧某却是甘负骂名。”
景明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作势便要离开。萧京也不做拦阻,幽幽一叹:“景明贤弟一身浩然正气,萧某着实佩服。只是想来,整个太原,识得‘无眉剑’之人,虽然不多,却非没有。”
说道此处,脚尖在老者尸体上,重重点了点。
“无眉剑”,乃早年成名于点苍剑派的用剑好手,为云镇东口中,点苍剑派十七名名剑手之一。十七名名剑手,早在中原正统与天玄教宗战祸之中,死伤泰半,如今所剩,寥寥无几。萧京此刻说来,倒是有几分挑衅味道,令景明不由止住脚步。转头看去,神色愈发凝重。
萧京好整以暇,淡然道:“比较起我萧某人,太原之地,人们识得你,却未必使得我。若是留下活口,单单这残害孤儿寡母、欺凌妇孺之罪名,你当如何交代,贵掌门如何交待,贵派又如何交代?”
“欺凌妇孺”,本就武林大忌,为正道所不能容。此行虽有铲除余孽之名,却是臆测颇多。一旦东窗事发,纵然自己一死谢罪,怕也是连累了十七名名剑手名声,损了点苍剑派威望,又何以号令整个中原正道?景明思忖之间,目光流转,落在地上老者喉间,语气再是一沉:“那萧掌门为何要以我派‘化元留影掌’杀害此人?岂非陷我派于不义!萧掌门当真好心机,便是舌灿莲花,在下也断然不信。”
口中不信,却是不再离去。
萧京“呵呵”一笑:“贵派掌法,博大精深,又岂是萧某所能窥得全豹?不过我派‘劈空掌’与贵派‘化元留影掌’略有几分相似罢了。明眼之人,自然可分辨清楚。”
他话中之意,自是两派掌法看似有所雷同,却非同路。话外之音,暗指景明若是所有见识,自是不能将两派掌法混为一谈。
杨羽清匿身黑暗之中,闻言,心中震惊。萧京手段,骇然眼前,口中“孤儿寡母”所指,可不正是自己与娘亲?不敢徒作停留,屏气凝神,悄然绕道,自后门翻入云府。
云府大厅,尚是一片灯火通明。云青念跪坐一方草蒲之上,双眸微闭,双手合十,口诵佛经。字字真言,佛理斐然,似有静人心,醒人魂之效用,似是每每念出一字,便可为远去的人,保得一寸平安。
杨羽清快步跑入,扯起云青念衣衫,急道:“外面有人要来杀我们。”
云青念微微一怔,转瞬,脸色一片惨然,将杨羽清拉入大厅后厢,在角落几块墙砖上敲了数下,便听“咯咯”脆响,地板自内向外翻出一寸见方的暗门。云青念一把将杨羽清推了下去,正欲跳下,却听脚步声渐近,已然不及,抬脚一踏,踩上暗门,转身,坐在一侧书桌前,云鬓微理,看着来人出现。
杨羽清猝不及防,跌落密道,疼得眦目咧嘴,待发觉娘亲不在身侧,心知不妙。抬手找寻,触手光滑一片,不见机关所在。心急之下,不由慌神,却见拐角处,透来隐约微光,凑过身去,大厅景象,尽可一窥全貌。想来此地,多半是云府所修暗道,以备不时之需。如此想来,其中必有机关,正欲找寻,却见先前巷口所见的两名剑者大步迈进,那个被称为“萧掌门”之人,一步踏入,冷喝一声:“云、杨二家的余孽,快些出来。”
厅中灯火明朗,杨羽清这才将萧京、景明二人瞧得仔细。对话之中,已知这“萧掌门”乃身负“劈空掌”的一派之掌,依他认识,多半便是昆仑派。而另一称为景明之人,正是他心怀怨恨的点苍剑派。愤恨之间,对娘亲又是担忧万分。
听得“哈哈”一阵嘲笑,云青念莲步轻移,徐徐向前,冷眸一扫,天地渺小:“云府之地,岂敢夜闯?不请自入,规矩何在!”
最后一声,如同娇咤,惊得萧京、景明二人一时哑口。云青念目光落在景明身上,见他装扮,也是猜得一二,道:“便是贵派裴掌门,若是登我云府之门,也需得敬以帖子,以表礼数。尔等此番行径,宵小何异?”
她先发制人,以裴风战压住景明。这番话来,景明如何不知其中用意。云、裴二家,关系千丝万缕,闻言心颤,不由后退一步,垂首不语。
萧京心有决断,此刻不容犹豫,生怕景明碍于云府之名,临阵倒戈,心生计谋,冷笑道:“如若是云老前辈的云府,我等必先敬上礼道,怎敢逾越?可若是一群邪教恶徒霸占的云府,又有何礼数可言?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
一番话来,正气凌然。剑交左手,右手背后,长身挺立。
杨羽清接着缝隙缺口,但见萧京背后右手,微微虚握,正是剑者拔剑动作。心思一沉,娘亲定是知晓劫难将至,如今所为不过保全自己一命,鼻尖一阵酸楚,泪眼婆娑。恨不能破墙而出,却不得其法。银牙狠咬,“吱吱”作响。
云青念听闻萧京所言,一时气火攻心,勃然而怒:“你……你说什么!什么邪教恶徒!”
她自幼熟悉礼数,便是在此大难将临之时,仍是不敢言辞放肆,此中规矩,又岂是市井悍妇、草莽无赖所可明了。
萧京闻言狂笑,扫过整个大厅,眼中唯有轻蔑:“你可是云府的大小姐,难道不知正邪不两立么?十年前,你与魔教恶徒私通,哼哼,背弃正道,可不比邪魔外道更为可恶!令尊云镇东,自知其情,却是管教无方,非但没有大义灭情、为民除害,反而听信奸佞教唆,岂不与费仲同类!”
费仲此人,乃商末臣子,为人诡辩歪曲,善谀好利,得以骂名。萧京以此人与云镇东相并,正是暗骂云镇东是非不分、为虎作伥之意。
杨羽清早知眼前之人,绝非良善,听此言语,仍是心头火起。想来,裴风战所行,虽有违侠义,却也言辞客气,话语之中,不失宗师气度。同为一派之掌,此人却是语出伤人,多有强词夺理。不觉,对整个中原正道,也是看轻了几分。云青念更是怒不可遏,有意反驳,却是急火攻心,胸口一痛,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踉跄一退,跌坐在身后椅子上。一时娇躯微颤,酥胸起伏。
景明对于云镇东素来多有钦佩,若非杨普明插足其中,断然不会听从萧京教唆,趁黑夜而来,欲行杀棋。如今听闻萧京这般毒骂,不免心头不悦,又见云青念脸色惨白如蜡,娇躯战抖,宛如风中百合,生下几许不忍,挥手便要阻止萧京,摇首低语道:“罢了罢了,萧掌门,贤荫之后,何必侮辱?”
萧京却是妒火、怒火横生,已然烧红了双眼。口中放肆一声狂笑,反手退开景明,一双阴毒的双眼,透出缕缕精光,上下打量着云青念婀娜的身躯。云青念被他这般扫视,当真怯了三分。若是就此死去,她早有准备,何曾惧怕?冷冷大笑,从怀中拔出匕首。一时,寒芒映烛火,清辉凝冷锋,逼人尖锐,迫使萧京、景明这般身经百战之辈,禁不住后退一步。见她银牙狠咬,面露绝决:“萧京,天道循环,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我纵然一死,他日,你也难逃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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