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分科之后

位于城市东北郊小镇上的这家医院，距市中心有20多公里。周围除了一个军用机场之外，就是大片的麦田和没膝深的蒿草。那里种植的不是内地的小麦，而是一种叫做青稞的大麦，青藏高原特产。这种大麦做成的馒头和烙饼呈咖啡色，有点像内地的高粱米，吃起来口感粗糙且像年糕一样粘牙。不过据说酿出来的青稞酒倒是很好喝呢。

这里虽不是与世隔绝，起码也是个独立王国。

高原冬季的温差极大，昼夜差别有十几二十来度。白天虽然寒风凛冽，气温显示零下几度，但是太阳像一只悬挂在当空的炽热火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到了夜间，温度骤然降到零下二三十度，只要在室外多呆上一会儿，手脚立即就会冻得失去知觉变成一块麻麻的木头。

这天早饭后，我和老齐一同来到医院的宣传栏前。碧空如洗的蓝天下，虽有飕飕的小北风，但阳光照得脸上热乎乎。

我们挤进层层叠叠的人群。大家呼出的热气在头顶上方盘旋蒸腾。一张白色的布告上，用毛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内科！梁玉溪，你是内科！”老齐兴奋地大声拍着手，进而挽起我的胳膊。她又看了一会儿说：“我是眼科，张楠分到外科！郑京丽也是内科……”

我的眼睛有点小近视，在好几排人头后面，只能看到一个个黑鸦鸦的字迹轮廓。

就在昨天，我们这八十多名“后门兵”结束了新兵连之后的上岗培训。从今天开始。我们正式成为这家医院的“白衣天使”。

看着布告栏上的名单我心想，这内科嘛，虽然不是“金眼科”，也不是“银外科”，但总比“窝里窝囊的妇产科”和“婆婆妈妈的小儿科”要好得多。这个关于科室区分的顺口溜是老齐告诉我们的。她爹妈在上海二医大，对有关医学和医院方面的内幕很是精通。

“还是你运气好啊，分到最好的金眼科啦。”我有些羡慕地说。

“嗨，其实那个顺口溜是编着玩的。真要学技术还是外科厉害。做手术，处置伤口换药，那可是真本事。”老齐道。

“内科怎么样？很一般吧？”我问。

“内科也不错。起码不像妇产科那么……脏，也不像儿科天天哄孩子。”老齐说。

“可我希望分到外科。”我想起纪录片中白求恩戴着手套给伤员做手术的场景。从死亡线上把人拉回来，那才是真本事呢。

“我告你，外科护士很累的。就你这单薄小身板，到那里肯定受不了。”老齐又甩给我一句硬邦邦的扫兴话。

“可是，咱俩要分开了。”我心里有些对老齐不舍。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很多事情都罩着我，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踏实。

“没关系。有事你只管叫我好了。我随叫随到。”老齐那大一号的五官堆满憨笑一脸灿烂。

我们刚准备离开，又看到宣传栏旁边还有一张红纸榜。原来是不久前的上岗培训结业考试成绩榜。

分科之前我们进行了上岗前的培训。共上了半个月的课。院护理部找了几位资深护士长当老师。从人体解剖常识到打针换药，从铺床换被到灌肠导尿……那些基本护理知识整一个填鸭式满堂灌。护士专科学校几年的课程，我们半个月就学完了。课后发了几大张复习题。最后经过笔试，我们就从这个“速成护士培训班”(我给起的名)结业了。

老齐再次挤上前去，一眼就看到我的名字，大声叫我：“梁玉溪，你是第一名！全院总共三个并列第一!”

这回我眯缝着眼睛，终于看到了第一排自己的名字。。

老齐扯着有点粗犷的男性嗓门，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嘿，真有你的，第一啊。我说你就该上大学当医生，在这里当护士真是浪费人才！”她的手真重，拍得我肩膀一阵涨痛。

老齐的爹妈都是军医大学教授，他们最大的愿望是女儿能够继承父业，上大学当教授。所以，他们给老齐布置的任务是:努力争取上军医大。而我那政治委员老爸看重的是：一定要在部队入党。

我对老齐笑了笑。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出了人群。

“不就是个临时培训班嘛，这种第一有啥了不起？”郑京丽傲慢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她和她的几个跟屁虫正好路过这里。她边走边不屑一顾地瞟了一眼那个红榜。她们都穿着清一色北京买来的正宗黑色灯芯绒“懒汉鞋”——那年头干部子弟的标志。郑京丽还边走边用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似乎对什么都晓得且满不在乎。

我对她那牛逼样子很反感，可我偏偏跟她分在一个科室。唉，世界上的事儿总是不尽人意。

“没啥了不起，那你也考个第一试试啊。”老齐被她的牛逼样子激怒了，忍不住还口道。

“我是懒得学那玩意，考得再好，动手能力不行还不是白搭。”郑京丽还挺会说，听起来蛮有道理。

“那好，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动手能力强。”老齐毫不示弱地说。

“哼……走着瞧吧。”郑京丽翻了个白眼，不知是没话说了还是懒得理会，带着她的跟屁虫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