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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东说出天去也从没想过,那些他当年只有在电影中才能看到的画面,如今却鲜活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还记得第一次观看“老三战”电影时的兴奋,装扮丑陋的日本人被地雷炸得粉身碎骨时他扯着嗓子地欢呼雀跃——而如今,他浑身上下却只剩下了恐惧,硬生生的恐惧!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去琢磨——这风雷谷为何会埋有地雷?
菜帮子见状蹦着高儿地又拉又扯老鞑爷,嘴里一刻不停地恳求老鞑爷,赶紧想个法子救救李朝东。老鞑爷丧着一张脸,一口接着一口地吞吐着漂流烟,升腾的烟雾把他那张刀砍斧凿的面孔衬托得越发冷峻。菜帮子心急火燎之下一把将烟袋锅子夺下,呼呼直喘的自己狠狠嘬了两口,然后又怼给老鞑爷,大声嚷嚷道:“爷爷!我的亲爷爷!我求求您啦!您倒是说句话嘛——!”
老鞑爷一边摇着头一边说:“你个犊子别吵吵!让我想想……想想……”
李朝东早已汗流浃背!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汗水正在身体里涌动不止,疯了似的生生往外扎,但这些液体没有一丝热气,冷得让他心寒,让他口干舌燥。他发现自己腰部以下,特别是左腿,已然完全不是自己的了,仿佛那些知觉都被流淌而出的汗水吸掉了,然后流了个精光!李朝东偏脸望了一眼老鞑爷,他多么希望能从老鞑爷的表情里读出一丝希望,哪怕仅仅是眉眼一挑,或者是肩膀一缩,那都将是他获得重生的苗头儿。然而,老鞑爷没有。李朝东只读出了四个字——束手无策!
李朝东突然泪如雨下了,他还想问问老鞑爷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可是喉头像是给棉絮堵得严严实实,他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响。但其实李朝东的心里知道,他很怕他这一出口,得到的答案只会让他失望,然后他将在支离破碎中了却今生,或者就算侥幸,那也会成为一个废人,终日坐在轮椅上直到终老……不!李朝东在心底大声地告诉自己,宁可死去,也绝不接受这样的生活!
李朝东想到此处,突然感觉心慌得厉害,空空荡荡的。于是他的右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菜帮子见状惊声尖叫,当即就要冲将过去,不想老鞑爷小脚一伸,正正当当给他绊了个跟头。菜帮子跃起身来,还要再奔去,李朝东突然伸出一只手,意思是让菜帮子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李朝东泪眼朦胧地说:“帮子,听哥们儿说,以后要是真的回北京了,替我去看看我爸爸!这么些年我搁外头浪荡,指不定他得多着急!帮我照顾好他……”
菜帮子也是泣不成声:“朝东,你丫闭嘴!有哥们儿在,你一准儿没事!”
李朝东笑了:“帮子,其实……其实我挺喜欢听你讲窝三爷和腻子七的故事……真的!哥们儿这辈子有你这个铁瓷,也算没白活一回!”
菜帮子凄冷地说:“你就会哄我!不成!你……还得带我去隆福寺吃炸灌肠呢!”
李朝东说:“呵呵,蒜汁儿管你够放!”
菜帮子胡乱抹着眼睛,又说:“朝东,你别怕!你愿意听窝三爷和腻子七的事儿,哥们这就再给你讲,我还有一大卡车搁嗓子眼儿里呢!你听着……你听着……”
菜帮子拼命地搜刮着储在自己脑子的那些旧事,可是这时他恐惧不已地发现,他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他就像是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急得满头大汗,前言不答后语。再一看到李朝东那副样子,就更加想不出来一句了,最后只剩下频频念及李朝东的名字,嘟囔着:“不要……不要……不要……”
这时李朝东又慢慢地抬起了右腿,复又站起身来。
菜帮子明显看到李朝东的双腿在抖动不止,所有的重压让菜帮子再也忍不住,他冲着老鞑爷大声吼了一句:“你个老家伙!你个老炮儿!你那些本事都哪儿去了?你倒是说话呀!你倒是说话呀!”然后,菜帮子突然眼泛猩红,他像是恍然下了一个决心,整个人浑身抖得如同秋风扫落叶,向李朝东高声说道:“朝东!你别怕!还有哥们儿给你当垫背呢,你就擎好吧!——记住,下辈子我还跟着你,给你当碎催!”
菜帮子在决定救李朝东于危难之时就想好了——那地雷再怎么威力无穷,只要自己一个冲劲把李朝东撞飞出去,就算地雷真的炸裂开来,有他挡住李朝东的身子,李朝东就绝不会重伤。此时,菜帮子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份勇气,反正他知道,自己本就孤苦无依,要是没了也少有人牵挂。可是李朝东不同,他还有家,还有父亲母亲,还有……灵胎!菜帮子决不忍心看到灵胎伤心难过!
李朝东听罢菜帮子对他的那番嚷叫,就已经猜到这家伙想拿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李朝东绝不允许!于是他赶紧高声恳求老鞑爷制止菜帮子……然而,菜帮子是打定了主意,还没等老鞑爷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冲起了身子,一边笑着叫着:“朝东!哥们儿来啦——”
李朝东眉眼凄楚地使劲摇头,他在心里问自己,怎么让自己的兄弟舍命而他独活?想到这里,他也豁然了,也笑着望着菜帮子,说:“帮子,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这就要松开左脚,去感受那天崩地裂的一瞬……
突然,就在李朝东闭起眼睛的一霎那,影影绰绰间,一道劲风挂着呼啸从椴木林当中闪电一般袭来,以至于李朝东根本没有看清这物的模样,菜帮子就被它狠狠地撞出了七八米开外,“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面!待那物返身迂回冲到李朝东的身边,李朝东这才看到它项上的那尾银项圈——“巴图鲁”!“巴图鲁”!!真是的“巴图鲁”!!!
李朝东尖叫一声,欢喜之下竟然忘记了自己还身处险境,说着就要扑向“巴图鲁”!
然而,“巴图鲁”陡然发出一声凶狠的啸叫,让他的思绪不得不又回到了现实当中。那“巴图鲁”盯着李朝东的左脚一声高过一声的啸叫,挂着不可遏制的训斥,但李朝东感受到的,却只有关爱!
李朝东认真地打量着“巴图鲁”。到了此时,他甚至还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他使劲地揉搓着眼睛,可又不敢轻易闭上,他怕一旦“巴图鲁”从他的视线之中溜掉,现实真的会化为梦幻。数年不见,“巴图鲁”又壮实了一大圈,比之从前更为沉稳,一双眸子里散发的尽是深邃。李朝东招手让“巴图鲁”靠近他,那“巴图鲁”盯了他一会儿却又转过身来,掉头往远处走了。
李朝东不明所以,紧喊着它的名字,他以为“巴图鲁”忘记了他,拼命地一声紧过一声。这时“巴图鲁”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他看到“巴图鲁”眼神中的凌厉不见了,又是那怜惜的关爱!李朝东当即泪流成河!这么些年了,在他将死之时,他终于又见到了它!李朝东忽然觉得心满意足,反而轻松了……然而仅仅是这一念过后,李朝东就再也轻松不起来了!李朝东分明看到“巴图鲁”已经腾空跃起直奔他冲刺而来,他感到不寒而栗,恍然明白了“巴图鲁”为何要掉头,为何要把菜帮子撞飞——“巴图鲁”这是……李朝东再也不能想下去,撕裂地一声大嚷:“帮子——拦住‘巴图鲁’——!!”
那“巴图鲁”形如疾风,还没等菜帮子爬起身来、李朝东的叫喊声刚刚出口,它已经到了近前。李朝东只觉“巴图鲁”如一块硬石,“嗵”的一声把身子掷了下来,紧接着,李朝东感到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热浪,跟着才听到他在脑海中响起无数遍的那山崩地裂的一声!李朝东摔在地上之后,耳膜震得“嗡嗡”作响,他甚至来不及拂去埋在头上的碎石枯叶,便回身张望“巴图鲁”的踪影,却见它就躺在自己的脚下,浑身上下正在血流如注,只有一双眼睛还那么坚毅,直到和李朝东对视,才又变得温和起来……
李朝东不顾一切地抱起“巴图鲁”,把它裹紧在怀里,又怕裹得太紧它的血会流光,手忙脚乱地按着它满身的伤口。当那些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不停地迸出,李朝东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他胸口痉挛,浑身僵硬,却又强忍着控制着,生硬地喊着:“巴……图……鲁……巴……图……鲁……”
那“巴图鲁”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是颌动着嘴巴吐着红舌,随着它腹部剧烈地起伏不止,那上面的伤口也在汩汩冒着鲜血,但那眼神却是极为安详的,安详得让李朝东觉得,那就跟小时候自己的父亲望着自己一样慈祥。李朝东不敢眨眼,他不敢,他怕,他怕眨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巴图鲁”就会闭上眼睛,就同他刚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样。
这时,“巴图鲁”突然使劲地挺起了身子,它将头部伸向李朝东的脸颊,李朝东知其意连忙靠上去。那“巴图鲁”喘息得更加厉害了,它伸出舌头,虚弱无力地舔着李朝东的脸,舔着李朝东的眼泪,一丝不苟地坚持着。因为它实在过于虚弱,不得不吐着舌头喘息一会儿,才又继续积攒力量接着进行!李朝东不忍,他用袖口使劲地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直到眼皮搓得通红他也不理会。那“巴图鲁”仿佛明白了李朝东的心思,终于停止了,只剩下望着他看。然后李朝东看到,那“巴图鲁”的眸子里沁出一丝晶莹,慢慢地流出了眼睑!它哭泣了!这时,“巴图鲁”的喘息开始不再那么剧烈,而是平缓,随之而来的就是呼吸的间隔越来越长了,那双眼睛也一点点地黯淡无光……黯淡无光……最后……彻底闭合了!
李朝东从没有过像此时那般的孤独无助,他抱着“巴图鲁”的躯体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仿佛是一个木偶在晃动着身体,呆傻呆傻地看看老鞑爷,又看看菜帮子,然后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终于再也无法控制,长久地吼叫一声,喷出一大口浓黑浓黑的鲜血来!李朝东看到那血染在了“巴图鲁”的皮毛上,他又紧张兮兮地试图给它擦了去,可是焦躁之下却越擦越多了,越弄越乱……
老鞑爷和菜帮子只是看,他们不是不心疼李朝东,可他们都知道,李朝东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这种伤感是深入骨髓的,早在数年之前的那个大雪夜,这两人就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菜帮子看到李朝东伤心欲绝,甚至突然间还想过,若是能换回“巴图鲁”的生,他可宁愿一死,也再也不想目睹这人世间最惨烈的诀别!!
夜色渐渐扑落在树林当中。三个人一条狗狼,就这么保持着固定的姿势,耗掉了日头耗来了呼啸的风。李朝东已然摊成了一团泥巴,他甚至想让自己化成水,然后跟怀中的“巴图鲁”融为一体,再也不理这世间的所有!他甚至极端地想到——人存活于世,为何要经历和承受这么多喜怒哀乐和生离死别?李朝东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倏地,他感觉怀中的“巴图鲁”在动。起初他以为是错觉,直到“巴图鲁”已经脱离了他的怀抱,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容颜尽损、异常恐怖的脸——李朝东以为这是地狱的牛头马面要带走“巴图鲁”的魂魄,可是待他起身去抢夺的时候,胸口却重重地挨了一脚!这疼痛陡然间把李朝东拉回到了现实,然后,他盯着那张面孔满是惊悚地尖叫了一声。再看那人身穿缝满补丁的僧袍,俨然是个和尚。那和尚收起蹬踢李朝东的脚来,继而步履飞快地奔着林中而去……
老鞑爷和菜帮子早就追赶了过去。李朝东也勉强爬起身来,强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瘸一下拐一下地尾随着。这时他方才发现,那颗爆裂的地雷并非没有将自己损伤,自己的背部和腿上都有伤口在流血——可想而知,那“巴图鲁”挡在他的前面,该是遭到了怎样的重创!这三人一跑就是好一阵子,眼见着密林之中出现一爿茅屋,屋中隐隐泛出光亮,他们已然是气喘吁吁了。李朝东冲到茅屋外就要踢门而入,老鞑爷一把拦下了他,继而上前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一个诡异尖细的声音:“想要那头狗狼活命,就给我都在外边等着!”
这一阵奔跑让李朝东回过了不少神儿来,他猛然记起当年去长白山捕貂的时候,老鞑爷曾经跟他讲到过,那蒯姓武师曾斩血树饮血,结果全家毙命,只留下了一个少年被牛毛广救起,但命虽保住却容颜尽毁——难道,刚刚夺去“巴图鲁”那人便是那蒯姓僧?
李朝东连忙凑到老鞑爷面前,刚想问询一二,不料老鞑爷仿佛心知肚明,眯起眼睛微微点了点,然后让他们不要再语,静观其变。菜帮子不老实,时时来到茅屋门前侧耳倾听以便探得第一手的信息,又不时劝慰李朝东不要心急,但看上去他实在比李朝东还急。
菜帮子为了抵御这难熬的时间,这工夫才又想起地雷那茬儿,于是挨在老鞑爷身边,不停地问道,为什么这风雷谷会埋着那东西?老鞑爷起初多有遮掩,又见菜帮子没完没了,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知道敷衍不过,这才把李朝东也叫到身边,详细地告知了因由——
原来,当年舒兰城被日伪占据之时,关东军方面不堪抗联部队神出鬼没的袭扰,加之为了掠夺经济资源,故而大肆归屯、并户、封山。但纵使如此,因那抗联部队的成员多为就近的乡民,熟悉山林水道,关东军还是讨不绝、伐不灭。后来,关东军方面为了彻底将活动在此的抗联部队消灭,派出了内奸打入抗联部队。当他们得知,这支抗联部队之所以能长期的抵抗,原因是去风雷谷挖得山参,然后贩卖于市换来给养和枪械子弹,而后关东军便暗中派了一支工兵偷偷潜入了风雷谷,再在谷中布下了数以万计的地雷,想以此将前来挖参的抗联部队全部剿杀在这里。抗联部队当然不知关东军已然施了诡计,因此再去风雷谷挖参时便遭到重创,更在突围之时被关东军追击,后几乎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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