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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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法国以兵力优势击溃了俄军,大军挺进了莫斯科。俄军抛弃了首都,不断撤退。虽然如期达到目的,但拿破仑并不开心,因为他的军力也损失了一半,而且在同俄军那场惨烈的战斗中,法军上下体会到了一种叫殊死反抗的精神,这使他们士气重挫,对战争有了厌烦和恐惧。

与此同时,得到俄军战败的消息之后,莫斯科的居民和其附近城镇的居民开始大规模转移。

罗斯托夫家的车队也在转移的人潮中。他们出发得太晚,因道路上挤满了车辆和士兵,又因忘记带的东西太多,派人回去取,半路上还遇见一群车拉的伤兵与他们同行,这也让他们的速度没法快起来。

晚上十点,罗斯托夫一家和与他们同行的伤员分别住进了一个村子的几家大院和农舍里。罗斯托夫家的仆人和车夫们,以及受伤军官的勤务兵们,安顿好各自的主人后,吃罢晚饭,给马上了饲料,走到门廊上来了。

“我好像看到他了。”伯爵夫人神色紧张地走进女儿的房间,面色苍白,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着。

“谁啊?”娜塔莎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远处微微泛红的天空,那下面的城市正是燃烧着大火的莫斯科。

“安德烈公爵,我看见他了。他就在受伤的人群中,似乎受了致命的伤。”母亲惊恐地说。

娜塔城莎猛然转过脸,看着母亲,什么话也没说,只能听见她的喉咙中滚动着什么声音,她的表情令伯爵夫人害怕。

伯爵夫人慌张地走近娜塔莎,用手背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接着吻了吻她,说道:“你冷啊?全身发抖呢,你最好躺下。”

“躺下?对,好好,我躺下。我现在就躺下。”娜塔莎说。

深夜,所有人都进入了睡眠。一只蟋蟀,在墙缝里唧唧地叫。远处一只公鸡叫了,近处一只公鸡应和。小酒馆里的叫喊声沉寂下来,只听得到伤员仍在呻吟。

黯淡的月光下,娜塔莎小心地缓缓起身,她在胸前划了十字,然后小心地将瘦小而灵活的光脚板踏到肮脏的冰凉的地板上。地板吱吱作响。她飞快地像小猫一样跑了几步,便抓住了冰凉的门把。她觉得有某种沉重的东西,节奏均匀地敲打着农舍的四壁:这是她那颗紧紧收缩的心,因惊悸、恐惧和爱情而破碎的心的跳动。

她打开门,跨过门槛,踩到过厅潮湿冰凉的地上。扑面而来的冷空气使她精神一振。她的光脚触到一个睡着的人,她从他身上跨过去,打开了安德烈公爵住的那间农舍的房门。这间屋子很黑。在最里面的角落,床边的凳子上,立着一根烛芯结成一朵大烛花的脂油蜡烛。

娜塔莎从被告知安德烈公爵负伤,并住在这里的时候起,就决定要去看他。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知道,会面将是痛苦的,而正因为这样,她才坚定地认为必须会面。

因为羞于在众人目光下去见曾经深爱着她的男人,她只能静静等待着夜晚到来,然后偷偷去见他。整个晚上,她都在期待着能去见他。而现在,当这一时刻来临,她又对即将见到的情形产生恐惧。他伤残得怎么样?还剩下些什么?是否像那些不停呻吟的伤员的样子?是的,他在她的想象中,完全可能是那可怕的呻吟的化身。当她看到屋角里一团模糊的东西,把被子下面他拱起的膝盖当成他的肩膀时,她以为见到了一副可怕的躯体,吓得不敢动弹。

但是,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她又往前走。她小心地迈出一步,再一步,出现在这间堆放杂物的房子中央。在圣像下几条拼起来的长凳上,躺着两个人,这是医生和随从。

随从突然惊醒,看见一个身穿白衬衫和短上衣、头戴套发帽的少女。他睡意蒙眬地问了一句:“您要什么,来干什么?”

娜塔莎没有回答他,而是快速地走近躺在屋角的那个人。无论这副躯体有多可怕,就算不成人形,她都要见他。她走过随从身旁,蜡烛芯结的灯花掉下来,于是,她清楚地看见了手伸出被子的躺着的安德烈公爵,像她从前一向见到的那个样子。

他发热的面颜,兴奋地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特别是从衬衫敞领露出的细细的孩子般的脖子,这一切赋予他特殊的气质,这是她从未在安德烈公爵身上见到过的。她轻轻地走到他身旁跪了下来。

自从安德烈公爵在战场救护站苏醒以来,已经过去七天了。这一段时间里,他几乎经常处于昏迷状态。持续发烧和受伤的肠子的炎症,据随行医生意见,会送掉他的性命。但是,在第七天早上,他很高兴地吃了一片面包喝了一点茶,结果医生发现,他的烧减退了。

公爵从早晨起恢复了神志。撤出莫斯科的第一夜,天气相当暖和,安德烈公爵便被留在四轮马车上过夜。但在梅季希村,这位伤员自己要求把他抬下车,给他喝茶。往屋里搬动时他的剧烈疼痛,使他高声呻吟,并又失去了知觉。当他被安顿到行军床上后,他闭目不动,躺了很久。然后他睁开眼低声说:“茶呢?”

他对生活琐事的挂念使医生吃惊。医生摸摸他的脉搏,惊奇而又不满地发现脉搏好一些了。医生之所以感到不满,是因为他根据以往经验确信,安德烈公爵活不了,如果他现在不死去,那只会遭受更大的痛苦而死于晚些时候。同安德烈公爵一起被护送的,有与他在莫斯科汇合的兵团少校,也同样在战场上受了腿伤的红鼻子季莫欣。随行的有医生,公爵的随从和马夫及两名勤务兵。

随从给公爵端来了茶。他贪婪地喝着,用发烧的眼睛望着前面的门,像是要努力明白并且记起什么事情。

“我喝够了。不想再喝了。季莫欣在吗?”他问。季莫欣顺着长凳朝他爬过去。

“我在,大人。”

“伤怎么样?”

“我的伤吗?没什么。可您呢?”

安德烈公爵又沉思起来,好像要记起什么事,“找一本书来,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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