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掌中金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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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还是被罚了。

这应该是我这个月以来被罚的第八次。

满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皇城披上一层又一层的霜华，红墙绿瓦，一望无尽的寂寞和冷清，玉阙殿灯火阑珊处，门庭前守着几个绿衣宫女，台阶前结了厚重的冰，我便穿着单薄的衣裳跪在结满冰的台阶上，冻得瑟瑟发抖，眉间凝结成冰霜，却依旧面无表情。

我掩饰得那样努力，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可父亲终究还是在宴席上看见了装作宫女模样的我，于是罚我在玉阙宫前跪够了一个时辰才能离去。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完全冷掉了我的心。

我看见高高在上的父亲刚下早朝尚未褪下龙袍，一步步朝我走来，他的身后跟着陪了他多年的太监，没有低头，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只是背对着我，脚步一顿，冷冷丢下几句话：“身为宫女却妄图引起诸位世家公子的目光，爬上他们的床，萤火乞求夺取日月之光辉，若不是今日是织玉的生辰不易见血，你以为，我还会留下你这个小小宫女吗？”

短短几句话，却叫我浑身发凉，于身下无人发觉的角落处攥紧了拳头，难以置信，唇寒齿冷，一时之间如同坠入寒冷深渊里，翻天覆地般的情绪朝我扑面而来，彻底地吞没了整个身躯。

我抬头望向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不解，我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才过了几年的时间就能彻底地被忘记，甚至是不复存在吗。

我可以不是公主，可父亲终究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女儿，他只是不喜欢我，最起码会记得我的样子。

我天真的以为，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恼我穿成这幅模样有失皇家体统，可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认出我是清乐，我早就被忘了，被忘得一干二净，包括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人物。

我张了张唇，欲言又止，一时下意识间想要反驳又或是做出一些举动，哪怕是流着泪大声告诉他，我是清乐，可到底，我什么都没做，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觉得可怜，显得十分幼稚又愚蠢，无论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自己。

我还是咬牙一声不吭的跪了一个时辰，等到天色已晚，才一瘸一拐的拖着身体往兰陵宫走，身后，是万家灯火阑珊处，而属于我的前路，则被一大簇枝叶与黑暗给遮挡。

玉阙宫歌舞升平，升起一盏又一盏的花灯，传来贵女们奉承着织玉的话，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满宫都被染上了她们的胭脂水粉香，而兰陵宫里常年冷清，房梁上结了一大团蛛网，灰尘覆盖，大而空旷，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我刚一脸倔强且一瘸一拐的走到兰陵宫时，乳母正在替我洗衣裳，大老远看见我，顺手一丟手上的活计，便骂骂咧咧的赶过来，一边嘴里喊着“小祖宗”一边哭嚎，她天生一副福相，喝凉水都胖，故而整个人生得胖乎乎的，就像是从远处滚过来的球一样扑到我身前。

她一拍大腿，先是仔细检查我没受伤，最后才松了一口气，无奈摇头：“小祖宗，你怎么老是想着跑出去！昨天一宿都没见着你人影，还以为你又是被那几个官家子弟给欺负了呢！真是越大越不听话喽！管不住管不住！”

乳母这个人最是嘴碎，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她能反复念叨半个月，并且也不觉得腻味，若是让她知道我不仅偷跑出去，还装作宫女的模样去偷看织玉，触怒龙颜被罚跪在玉阙宫一个时辰，还不知道又要被她数落多少回。

我不想让乳母为我难过，不想别人为我难过。

我实在不想让她察觉到跪了一个时辰的腿，那膝盖处如今一定又红又紫，肿得不成样子，于是便强行含着满腹委屈，勉强朝她扬起一个微笑，用颇为撒娇的语气摇了摇她手臂：“乳母，我饿了，我想吃你给我做的葱油饼。”

乳母一脸诡异且狐疑的盯了我半天：“小祖宗，你是不是哪里受欺负了？半个月不说几句话的人物怎的今天还有这闲心给我老婆子撒起娇来了，还主动问我要葱油饼吃，大白天的活见鬼了这是。”

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探向我的额头，又再度抚上自己的额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忍不住在心中嘀咕半天，上下打量了我好一阵，这才疑神疑鬼的表示妥协：“行了行了，难得小祖宗想吃些东西，我现在就给你去烙几个饼。”

我低头心想，她大约是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但知道我骨子里最是倔强，还是不忍心当场戳穿我拙劣的演技，给予我最后一份尊严，然后扭着胖乎乎的身体拐入了后院里，最后还很不放心的转头看了我一眼，才彻底地没了踪影。

月上西楼柳梢头，兰陵寂静无声。

我一瘸一拐的转入阁楼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在一方小盒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冻伤药，将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衫全部翻了出来，堆成一大团，直至阁楼里所有东西都被我翻得乱七八糟，也没能找到冻伤药。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也格外冷，我手上会长难看的冻疮，一碰就会裂开血淋淋的口子，冻伤药在兰陵宫本就难得，自然早就等不到最冷的时候便用完了。

我无可奈何，只能坐在台阶前用手圈着两条被冻得隐隐作痛的膝盖，小口吃着乳母做的葱油饼，油水并不算多，软塌塌，黏糊糊，我用手将其一小块一小块的掰开，手掌心里还是干干净净的，着实看不见半点油水。

我抬头望着眼前那棵生长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没了闲心去吃烂乎乎的葱油饼，自言自语道：“要是能像你一样不用吃不用喝，也不用操心银钱，什么都不用理会，只用每天站在这儿就好了。”

我想来想去，一时觉得气恼，想要将手上的葱油饼丟向无辜的梧桐树，可一想到这大概是我今夜唯一的吃食，不好浪费，便又讪讪然的收了回来，却还是忍不住嘟嚷：“这个公主谁爱当就当去吧，反正真不是人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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