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梳洗之刑（一）

我向后退缩几步，迟疑了一下，趁着他们的心思全都放在梧桐树上，暗自下定决心，一拎衣摆，转身一头扎向中间，一把推开秦小公子，撒腿就要跑。

秦小公子体型庞大，行动不便，也不灵活，笨拙无比，自然轻易一推便被我推倒在地，连连跌退，一屁股坐到地上，最后压倒一片人，滚作一团，发出“哎呦哎呦”的痛呼声。

他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自然又哭又闹，嘴里骂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小妖怪！连你现在也敢反抗我！”

瑶光其实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她的动作比我更快，顶着满头珠翠，一身华服，腰间禁步叮当作响，不知何时冲到身后绊了我一脚，我一时用力过猛，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脸颊边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狼狈不堪的跌倒在地，疼得皱紧眉头。

我愣了一下，一时措手不及，满脸茫然和惊愕，匍匐及地，坐起身，抬起手摸了摸额头，掌心内是一大片殷红鲜血，触目惊心。

瑶光拍手就笑，甚至是恶劣的故意用精巧绣鞋去踩我的手，语气欢快，仿若是一只活跃的小麻雀：“你们快看！我抓住她了！我抓住这个小妖怪啦！你们快些，千万不要让她溜了！”

一群人得了呼应，当即大笑着拍手，冲上前来眼疾手快的按住我的四肢，去扯我的头发，逼我跪下给秦小公子磕头认错。

在他们的眼里，我大概只是个任人摆布的玩物。

这大概是我生平最狼狈的时刻。

亦是最没有自尊，被人践踏到尘埃里的时刻。

头顶以及身上传来剧烈般的疼痛，我抱头蜷缩着身体，雨点般的拳头由上落到身上，从前种种，瞬间一并涌上我的脑海里，传来八岁那年的声音，稚气未脱，意气风发又不甘平庸——我是这皇城里最尊贵的清乐殿下。

然后便是城楼之下，战旗滚滚，叱咤风云，万千臣民和将士们洪亮的呐喊声，风声鹤唳，举剑罢伐，耳畔珠翠碰撞，臂钏冰凉。

而这些曾经的荣耀如今便只剩下了一夜黄粱梦。

实在天真，可笑又可怜。

我在这场闹剧里，他人策划的棋局里，身为代替织玉的棋子得到了短暂的荣耀，并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可最终还是因权利而深陷其中，根本脱不开身，无力的反抗和嘶吼只会成为他们眼中的笑话。

不管我如何发了疯的尖叫，他们依旧狞笑着去按着我的四肢。

瑶光负责指挥，横跨坐在我腹部，弄了一荷包的烟灰往我的脸上涂抹，衣衫在争斗中被他们无意扯开，我拼了命地挣扎着，面红耳赤，视线里一片猩红，气愤的犹如一只即将咬断对方喉咙的小兽。

约莫是因为我反抗得过于激烈，秦小公子觉得无趣，实在不耐烦，抬手便甩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用了极大的力气，我只觉得青丝散乱，脸颊发烫，迅速发肿，两耳发出巨大轰鸣，连带着鼻腔里汹涌出鲜血。

我想一定是流了血，突然便不动了，瞪着眼睛，整个身体犹如僵死。

秦小公子置若罔闻，站在一旁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恶狠狠的威胁道：“再乱动就弄瞎你的眼。”

“对了。”

他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死死地瞪着我，话音分外刺耳且恶劣：“听说你生有六指，眼睛还不好使，我想不用我们动手，你也是个没眼睛的，定是个血统肮脏的小妖怪，四肢不健，连带着你那妖怪母亲也是肮脏下贱的东西。”

我浑身一震，羸弱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一股巨大的羞辱和痛苦迅速涌上心头，赤红了眼，不知何来的力气，我尖叫着，突然翻身一把揪住瑶光的衣襟，纵身骑在她身上，胡乱的抓扯掉了她满头珠翠。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那样拼了命地反抗，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亲，他们说我倒是无所谓，可我无法忍受他们侮辱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这天底下顶好的人物。

尽管她从未正眼看过我。

瑶光起初还能抵挡几招，而后也实在架不住我这样胡乱一通，着实狼狈不堪，一张明艳小脸上散落大片青丝和抓痕，最后，她“哇”的一声哭了，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上还不死心的狠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一定要叫我母妃剁了你的手！”

秦小公子说到底只是个世家娇养的公子哥，他们从未见我反抗得这样厉害，吓傻了，呆呆的愣在原地，指着我，连话都说不清楚：“小妖怪！你疯了不成！你竟敢欺负瑶光！莫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我气极，勉强地恢复几分理智，心中也有了几分后悔，停下手来，扭过头恨声对他们道：“迟早有一天，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眼前一亮，一向灰暗无光的兰陵宫突然被几盏明灯给照亮，传来几声宫人的呵斥，旋即，台阶上便出现了一身华服的皇后，还有织玉，她从未看过这种东西，捂着眼睛抖着唇，一派扶风若柳之姿，害怕得躲在父亲身后，而此刻的父亲才像是一位父亲，温柔的安抚着她。

而这种温柔，是我在父亲身上从未拥有过的。

除了八岁那年，我代替体弱多病的织玉登上城楼，在万众瞩目时，他面无表情，短暂的抚摸了我一下，而那短暂一下，便足以让我贪恋一生。

我停住了手，手背青筋却还暴起，死死地揪住了瑶光的衣襟，胸腔处本气愤的那口气在看见父亲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化为愕然，气促地大喘着气，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这种骨子里的颤抖化作前所未有的寒冷，冷到骨子里。

皇后已经多日未见我，看见我这幅凄惨模样，目光微凝，一时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和难堪，顾忌到父亲和一众宫人在旁侧，只能厉声呵斥道：“清乐，你这样像什么样子！瑶光再不济也是你姐姐，你的眼里可还有半分规矩！还不快起来！”

瑶光的母妃本就嚣张跋扈，在宫里仗着家族势力庞大横行霸道，见到瑶光被我骑在身下，一派凄惨模样，当即气得不轻，拎着衣摆冲到我面前一把推开我，又将瑶光拖出来护在身后，指着我便一顿痛骂：“你目无尊长，无视礼法，该当何罪！”

我呆在原地，脸上肿得老高，被风一吹，疼得钻心刺骨，一时无措的站在原地，心中涌上几分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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