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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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曲颖鞋袜未脱，披着羽绒大衣，歪在被垛上躺了整宿。她彻夜未眠，一直睁着眼睛胡思乱想，撑得眼眶子都沉甸甸的，又酸又涨。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她一个人哪应付得了。本来昨天就应该把女儿女婿和娘家人叫过来。可是昨天徐耀明走后，警察先后来了两拨人，先是派出所的，后是刑侦队的，又是现场堪察，又是作笔录，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走。女儿拖家带口的，妹妹住得又远，哪好意思深更半夜地折腾他们，只好决定第二天早上再说。

不到六点钟，曲颖就爬起来打电话。下床时，忽觉头晕脑胀，一脚踩空，摔倒在木地板上，就觉得咯啵一声，腰那儿闪了一下，想爬起来，腰却像要断了似的，疼得龇牙咧嘴的，直掉眼泪儿。她不由地哭骂道：都是报应呀！他老徐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呀！可哭是哭，骂是骂，她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挪到电话机前，先后给女儿徐琪和小妹曲慧打通了电话，说家里出事了，让他们赶紧过来一趟。小妹是她兄弟姐妹中最贴心的亲人，家里有事，都是找她和妹夫过来商量。

电话打完了，曲颖心里多少踏实了点儿。想睡会儿觉，可是一沾枕头，脑子里又浮现出昨天警察来家里调查的情景。她记得，第一拨警察和徐耀明赶了个先后脚，徐耀明刚走警察就到了。这拨警察来自街道派出所，是接到一一零通知赶来的。听了曲颖的陈述后，警察们到地库看了看现场，在楼上问了问情况，简简单单、稀里马虎地就走了。曲颖不干了，人遭到追杀，吓得跑没影了，这么瞅瞅问问就走了？正抱怨他们敷衍了事草菅人命，晚上六点来钟，第二拨警察又来了，据说是市局刑侦分队的。这回他们查得还真认真，详细询问了歹徒的相貌特征、作案方式、作案工具等具体情况。那个自称叫胡路路的警官还对徐耀明特别感兴趣，前十年后五载地问了个底儿掉。当他委婉地问起徐耀明的人品及有没有犯罪倾向时，曲颖急眼了，说我老公退休前可是厂里的保卫科长，参加过自卫反击战，荣立过二等功，你怎么能糟改人呢？胡路路听了直发愣，连声道着对不起。不过说他这么问也是有原因的，于是就把徐耀明不久前和莫愁女约会遭到诈骗，为了讨回钱财反复跟踪莫愁女，直至莫愁女在寝室遭到杀害的情况简要介绍了一遍。曲颖一听惊呆了，没想到徐耀明到底是欺骗了她。什么因为打牌输了钱，原来是他私自跟女人约会被骗了钱！讨钱就讨钱吧，怎么还闹出了人命！他老公哪有胆子杀人呀？胡路路跟她解释说，据警方初步分析，徐耀明虽然还不能从犯罪嫌疑人中完全排除，但很有可能他是被一个犯罪团伙栽脏陷害了。案发后，为了澄清自己，徐耀明私自对那个犯罪团伙展开调查，所以歹徒才四处追杀他。听了胡路路的解释，曲颖心里虽然安稳了些，但却对老公目前的处境非常担心。现在不但警方找他，歹徒也在追杀他，他如惊弓之鸟，整天魂飞魄散东躲西藏，有亲不能认，有家不能回，这种状况，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曲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老徐过去人懒身沉，整天宅在家里，身上捂得都能长出绿毛来，怎么这回一走出家门，却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他老徐怎么会出去找女人，还卷入一场凶杀案？那年算命先生说，他八字中申落空亡，呈现凶兆，难道这凶兆在他晚年应验了？曲颖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又觉眼眶发酸，泪水一串一串落下来，塌湿的枕头变得凉冰冰的。

墙上的电子门铃忽然响起来，曲颖抹了抹眼角，捂着腰，缓缓地爬起来，在门前的视频框里，看见妹妹妹夫已经先到了，俩人神情严肃，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她摸了摸衣兜里的钥匙牌，准备乘电梯下楼去接人，没有牌他们上不来。电梯在一层停下来，曲颖扶着腰，刚跨出电梯，还没来得及开楼门，忽见几个男人从两侧冲出来，唰地把她又重新推进电梯。曲颖意识到又遭到歹徒伏击，却毫无办法，腰椎似乎突然断裂，疼得她瘫在地上大声喊叫，却被歹徒捂住嘴巴。电梯门关上前，她看见楼门外小妹曲慧和妹夫急得来回奔跑，一个劲砸玻璃。电梯下到地下三层的车库，歹徒们将号叫着的曲颖一路拖行，来到徐耀明的“标致”前，车门不知何时已被撬开。歹徒们给曲颖套上黑头套，扔进车后座，咣咣地上车关门，噌地一声将车开走，迅速冲出地库，驶入马路，不一会便消失在茫茫车流里。

曲颖的女儿女婿赶到父母家时，小姨夫妻俩已经报了案，不一会儿，刑侦分队的警察也赶到了。女儿徐琪听说父亲被歹徒追杀，母亲被坏人绑架后，痛哭流涕，深为自己未能履行照顾老家儿的责任而后悔。但此时她已顾不上自责，目前她最想知道的，就是父母究竟在哪里，她知道父亲已经更换了手机号码，母亲的手机没带在她身上，和两人都无法取得联系。为此她心急如焚，唯一的希望，就是期待父亲能主动打电话给她。

歹徒从涅槃凤家走后，徐耀明也想走，他惦记着曲颖，怕歹徒找不着他对曲颖下手。可涅槃凤说歹徒正四处找他，现在她家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定要让他躲一晚上再走。

第二天上午，徐耀明离开涅槃凤家，出门便打了个车，一路催促着朝家里赶去。进了小区，见他家楼底下停着几辆警车，围着一大堆人，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看热闹的虽然都是街坊邻居，彼此间却谁也不认识谁。于是他便挤进人群，一打听才知道，六层一户的女主人被坏人绑架了。他一听就懵了，这还用说，肯定是曲颖被歹徒绑去了，正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想上楼去看个究竟，忽然看见女儿和她小姨两口子出现在楼门口，忙又藏起身子观察。听了听，原来是女儿徐琪正在送小姨曲慧两口子回家。这下没跑了，曲颖肯定是被歹徒绑走了，这个事实，令徐耀明感到痛心疾首。一时间，他彻底崩溃了，他知道自己在和歹徒的这场博弈中已经完败。不是吗？他不但惹火烧身，还把老婆也搭了进去。这且不算，这回警方找到家里来，自己的身份也就彻底暴露了。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一再捂着盖着，最后还是全抖落出来了！他的姓名单位等一应信息不但全盘被警方掌握，他找情人，会野鸡，涉足杀人案等所有糗事也全都暴露给亲友和同事了！他已经身败名裂，这让他这张脸今后往哪搁！想到这儿，他死的心都有了，真后悔那天从桥上跳到冰河里没被淹死，死了多好，省了以后丢人现眼，走到哪都被人戳手指头。徐耀明难过了好长一阵子，可是光伤心落泪有什么用呢？现在关键是要想办法走出困局。于是他抹了把潮湿的眼角，开始冷静地分析当前的处境。他想，现在他已经被逼上绝境，退路完全堵死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孤注一掷，以加倍的努力继续同歹徒斗下去。首先，要千方百计救出曲颖。接着，要施展出全部本领，以突出的立功表现，帮助警方将黑恶势力一网打尽。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并且彻底挽回名誉，继续以一个英雄形像面对亲友。

徐耀明知道，他此时再回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快去找五爷，再次撬开他的嘴，搞清歹徒藏匿曲颖的地点。他知道五爷暂时不会再去小关舞厅了，便给涅槃凤打电话，把曲颖被绑架的事跟她说了，让她尽快从舞友那儿打听出五爷的踪迹。涅槃凤几乎问遍了跟五爷沾边的每个群，最后终于打听到，五爷这两天一直躲在丁克群里，和一帮整天寻欢作乐的有夫之妇拍拖。据说，下午他们要去天河歌厅唱歌，晚上五爷在烤鸭店订了包间，准备请她们吃饭。得到这个消息后，徐耀明迅速去路边打车，直朝天河歌厅赶去。

跳舞群是个孵化器，像孵小鸡似的孵了一堆关联群，其中一个就是丁克群。此群里的男男女女，结了婚全都不要孩子，有的干脆就不结婚。图的什么？就是吃喝玩乐，享受人生。这群里的人有钱、开放、新潮，只要高兴，西方流行的换妻游戏都敢玩。

这阵儿，五爷之所以泡在丁克群里，一是遵从刘衡的命令，出去躲几天警察；二是为了报答他这位前妹夫。账本丢了后，刘衡顶住了黄麻子的压力，没有严厉处置他，依然对他十分信任。五爷对刘衡充满了感激之心，便决心做点事将功折罪。先是把再生龙和涅槃凤家的地址弄到手，交由刘衡在黄麻子面前买好。后又为了讨老板喜欢，准备从丁克群里给他物色几个漂亮女人，自己也乐得逍遥几天，这才一直扎在丁克群里没露面。

徐耀明在歌厅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估计那帮唱歌的差不多到齐了，便走进歌厅，绕过服务台，直接去了包房区。歌厅依然宽敞明亮，豪华气派，可比起几年前显然冷清了许多。走廊里空荡荡静悄悄的，不再是人来人往，歌声鼎沸，只是个别包间里偶然传来沉闷的音乐和吼麦声。徐耀明也不知道五爷订的是哪个包间，便沿着走廊挨门推，推完左边的再推右边的，推到走廊尽头还没找着，转过弯去再接着推。刚把一个房门推个缝，突然像是烫了手似的，立码缩了回来。原来从门缝里，他看见五爷迎门坐在沙发上，正在和几个女人调情，房间里人声嘈杂，乐声轰鸣。徐耀明犯了难，人这么多怎么下手？心想，他总得出来撒尿吧，于是就在门外等。可是等到自己都憋尿了，五爷还没出来。仔细一看，闹了半天房间里就有厕所。徐耀明又气又急，老婆被他们掳了去，不定受着啥罪呢。他倒好，还在这儿搂着女人唱歌！一股怒火噌地蹿上脑门子，他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腾地一脚把门踹开，从兜里掏出长把匕首，直奔五爷走过去。屋里一下子炸了窝，女人们尖叫着，忽地全往门口跑。徐耀明迅速把门关上，用匕首指着她们身后，吼道：

“谁也不许动！都坐到沙发上去！”

女人们看着来人那张狰狞中带着杀气的脸，一个个都吓得退了回去，颤颤巍巍地把屁股掂在沙发边上。音乐关上了，喧闹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格外宁静。

“大家别怕，我不是坏人。真正的坏人是他！”徐耀明用刀尖指着五爷说，“他是犯罪团伙的人，他们绑架了我的老婆！”说着走近五爷，“说！你们把我老婆关哪了？”

五爷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几次扑空都没有抓到的再生龙，此时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本来绑架他老婆的目的就是引诱他现身，可他现身倒是现身了，却偏偏现身在这个只有他一个对手的歌厅里，而且一看就是来拼命的，这该如何是好？五爷早已领教过再生龙的厉害，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鲁莽汉子，所以吓得混身瘫软，蜷缩在沙发里，惊恐地解释说：

“不，不是我，我真，真的不知道！”

刀尖猛然扎在脸上，虽然不深，一股鲜血却噗地滋出来。

女人们一片惊叫，有的人悄悄蹭在门口，拉开门溜了出去，其他人也忽地蹿了出去。既是为了躲避那个失去理智的持刀人，更是为了躲避那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五爷。当然，她们是不会去报警的。

包间里只剩下两个对手。

五爷满脸是血，已经魂不附体，绝望地盯着杀气腾腾的再生龙，带着哭腔说：“大哥，我真不骗你。我只是给提供了地址，是黄麻子叫阿强带人去干的。”

“人绑到哪去了？”徐耀明问。

“不，不知道，我真不知道！”